王兰在一旁说好话恳求道:“父亲那里别无产业,若失了社学塾师位子,rì后一家人不免要有饥寒之虞。实在无奈,还请夫君伸一把手。”
方应物考量一番,抛开知道李士实大宗师四十年后造反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眼下所作所为绝对称得上尽职尽责,实乃循吏也。
不在府城偷懒,亲自按临县里,这是不辞辛劳;采取糊名方式,对考生一视同仁,这是杜绝私情;裁汰罢斥不合格生员和塾师,这是勇于任事。
但是人情摆在这里......方应物叹口气,对王塾师父女二人道:“我与大宗师素不相识,又只是个小小童生,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还有,我自己这次道试中不中秀才,全捏在大宗师手里。你们让我去通关节,万一恶了大宗师,叫我丢掉秀才功名,岂不得不偿失?”
兰姐儿闻言现出担忧之sè,心里比较了片刻,觉得还是夫君功名更重要。
她便扭头对王塾师道:“父亲,这回不如算了,rì后再慢慢寻计。眼下正是夫君搏取功名的要紧时候,不要节外生枝了。”
王塾师却满怀信心的说:“老夫知道贤婿一定有法子。”
方应物无奈暗示道:“何必急于一时,忍一忍罢。大宗师乃朝廷钦差体制,不可能长久留在淳安县,他总会离开的。”
王塾师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等大宗师走了后,县里还不是汪县尊说了算,到时再想法子与汪县尊说说情罢!现在去触大宗师的霉头,如同火上浇油,这不划算。”
王塾师放松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要得就是这话,如此老夫后顾无忧了。”
方应物忍不住取笑道:“你老人家其实早已想到,就等着我这句话罢?”
虽然李提学会离开,但三年内仍旧是浙江提学官,以汪知县的xìng子,真不知道他敢不敢擅自修正李提学的措施。不过方应物此时当然不会大煞风景,将这个忧虑说出来自寻烦恼。
王兰留了父亲吃午膳,便转身去烧火煮饭了。方应物与王塾师继续闲聊:“大宗师一口气落了十几个生员,难道别人就忍得住这口气?”
“不满的人多得很,尤其这次裁汰生员几乎都是出自大户人家。他们或许不上进,一直躺在功名上混rì子,但一下子被剥夺掉功名,当然是很难忍!”王塾师叹道。
虽然王老先生也遭了池鱼之殃,暂时丢掉铁饭碗,但李大宗师这种不畏豪强、一视同仁的作风,还是很令他肃然起敬,不得不赞一声好官!
连方应物也迷惑了,未来的大反贼怎会是如此廉介正直的人物?
难道他是rì后受了什么刺激,xìng格大变走极端,才回去跟着宁王造反?亦或是他如今以三甲末尾之身,来当浙江提学官,必然饱受各种非议,所以憋着气要做出成绩给别人看?
但方应物又隐隐约约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否则商相公提起此人时,态度为何那般玩味?
方应物突然现自己有个疏忽,在倦居书屋时,一开始因为能在商相公身边混资历而兴奋,后来天天被八股文整的yù仙yù死,结果忘了探听商相公关于大宗师的口风。
他敢肯定,商相公肯定知道些什么。
方应物又和王塾师聊了几句,忽见一个村民气喘吁吁的跑到堂下,对方应物大叫道:“有大官队伍到了下花溪,打听着要找小相公你,那边乡亲传了话过来!”
方应物吃惊道:“大官?什么大官?”
那人答道:“我不清楚,只是听说穿着大红袍!”
红袍?按朝廷体制,只有四品及以上的官服才是绯sè,而目前淳安县里唯一可以穿绯sè官服的,只有正四品浙江按察使司提学副使李士实,也就是士子口中的大宗师。
王塾师几乎惊呆了,身份无比清贵的大宗师居然主动找上门?自己这便宜女婿,不是常人,不是常人啊!
方童生反应最快,立刻跳了起来,对里面吼道:“别做饭了!准备烧水泡茶!我先去后山树林小亭子那里等着!”
兰姐儿匆忙出来,蹙眉道:“亭子三个月未曾打扫过,地面脏得很,如何能坐人?”
方应物从柜子里翻出夏天用的草席,“地面脏不要紧,用草席一铺就遮掩住了,顺便带块湿布,简单擦几下栏杆即可!我这就去也!”
造了大半年的小亭子,终于派上用场了,方应物边走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