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自己站在旁边胡思乱想,想的太入神了,以至于对父亲的问话充耳不闻,这叫方清之有点心急和不满。他重重咳嗽一声,将方应物从呆中焕醒过来:“你到底怎么回事?”
貌似能揪住儿子一桩错事,可是真不容易,方清之居然隐隐有点期待感,但自家儿子却在关键地方卡了壳,怎能不急?
想到此处时,方清之忽然醒悟到自己的念头很不君子。这一定是“近墨者黑”的缘故罢,方清之暗暗叹道,至于谁是“墨”不言而喻。他又连忙默念几句“君子怀德”,压住了自己那种莫名而诡异的快意。
方应物无奈,只得再次详略得当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果不其然,立刻招来了父亲严厉的训斥。
“胡闹!即便项成贤被困在兵马司,难道为父与诸公岂会坐视不理?你私底下胡来是何道理?京师不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此事传出去叫别人如何看待我方家?”方清之训了几句,最后道:“回房去闭门反省,考试前不许出门了!”``
这方面没法和长辈讲道理,方应物很有自知之明的回了院子,再次闭门读书去也。次日,项成贤又跑过来邀请方应物出门玩耍,被方应物送了一句“滚”字。
再接下来几天,方应物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小题大做。
鱼御史和张部郎联名奏疏写道:“臣等奉旨清查教坊司诸胡同,严禁官吏诸生花柳风气,历经两日查探。只查出国子监监生刘鎡一人。”
内容传开后,让人很是啼笑皆非莫名喜感。奏疏里这刘二公子的醒目真是不用说了,但好像是万箭齐只射到一只蚊子的感觉。
直接后果就是刘鎡刘二公子一下子也成了京师名人。真正的明白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肯定还有后续。
随后短短两天,弹劾刘珝的奏章如雪片般出现,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二三十封。来源也非常广泛,有科道的,有六部的,连顺天府和京县也插了一嗓子。
内容大抵是斥责刘二公子行为不端,但最后都能延伸到刘次辅身上。或者说,以刘二公子为导火索。通过批判刘二公子进行造势,最终渐渐引出一股弹劾次辅刘珝的风潮。
奏疏中指责刘次辅教子无方都是最轻的,什么“有子及父可见其品行虚伪”,什么“存心险刻为人浅薄”、什么“色厉中疏实缺才干”,各种各样的骂人不吐脏字的词句源源不断喷涌而出。如果这是一次炮火齐射攻击,那绝对是饱和的不能再饱和了。
方应物从未这样近距离观摩一场战斗,而且是深具大明特色的官场战斗,大有大开眼界不虚此穿越之感,对大明朝廷的运行模式有了更进一步的直观认识。
其实刘二公子寻花问柳这种事说大真不算大。只是不合明面规矩,违反了纸面上的规章法度而已。但一瞬间人人喊打,甚至累及父亲,仿佛天大罪过似的。这种斗法简直就是屁股歪到极点的强词夺理无理取闹。
这合理么?方应物不知道,但他知道想在大明官场混,就必须要适应这种规则。适应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