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说完自家事,又听完方应物说了县衙之事,略加思索便道:“那牢头心意是好的,但话说的不对。”
方应物疑惑道:“怎么不对?难道他敢欺骗我不成?”
何娘子解释道:“倒也不是骗你,只是这说话的法子不对,他应该偷偷小声告诉你,而不是让别人听到。若是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方应物恍然大悟,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那牢头偷偷告诉自己张贵的下落,而别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获知真相,对方也不知道露出了马脚,那自己活动余地就大的多了。
再想想,大概是自己当掌印官员当久了,日常听到的都是各种禀报,习以为常的没有想太多。那个牢头虽然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次,但终究是说话办事水平不到家,仍需提高。
又听何娘子道:“汪公子离去之前,确实给了奴家几个联络人,有东厂的,有锦衣卫的,紧急时候可以使用,比如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吴绶。但是,方老爷你确定要用?< ”
方应物对这个人名很耳熟。千户吴绶?他不是与前西厂千户韦瑛一起被配了么?又被汪芷弄回来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顿时方应物也纠结了,低头沉默片刻。为此暴露与汪太监的“结盟”关系值得不值得?
之前他与汪芷虽然合作很多,但大都是暗地里筹划配合,其实并没有公开联手结盟。
即便有点类似迹象也不打紧,政治本来就是纵横捭阖的。两边为了共同利益暂时联合一下也不奇怪,谁又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求到太监?
所以真正知道方应物与汪芷关系的。也就何娘子这种人,其他人即便近如刘棉花。也只能有所猜测但不敢肯定。
而这次,如果东厂提督汪直本人公开下令放人,在别人眼里,可以看做方应物为了救人,付出交换代价求到了汪厂督这里。
但如果方应物为了救人,轻易的便能擅自驱使汪芷留下的亲信人马,这让有心人知道了,只怕就要看出一些端倪——若不是真正的铁杆政治同盟,方应物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对张贵那边。方应物也不能不闻不问,先这是个政治品格江湖道义的问题;
其次对方八九成可能性是冲着他方应物来的,不然锦衣卫吃饱撑着没事干去偷偷捉拿一个小小衙役?他方应物若放手不管,岂不等于是任由对方施展?
最终方应物下定了决心,“鬼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明天我要觐见陛下,不想有任何隐患!
当然做法可以折衷一下,不能只传一句话就让那个吴绶出来办事,那样外人看起来太不合情理。所以我要亲自去锦衣卫镇抚司闹一闹。然后让吴绶再出现就比较合理了。”
何娘子略有担忧,“你要亲自去?不会闹出事故来罢?”
方应物很自信的答道:“明天我要奉诏进宫,今天谁敢轻易把我怎么样?误了明天的事情,等于是让陛下知道。天威莫测谁愿承担风险?”
何娘子当即便让人去给千户吴绶传话,方应物带着娄天化、王英、方应石离开了酒家,前往皇城西南的锦衣卫镇抚司而去。
从西城往北城。又从北城往东城,最后还要回西城。今天方应物的行踪简直就是绕了皇城一圈。他实在不耐烦走路了,雇了轿子。快速小跑着前进。
下午时分,到了锦衣卫镇抚司衙前胡同口外,方应物下了轿子,与三名随从一起朝里面走。
在阴森森的胡同里,方应物一边走着,一边讲起古来:“我当年初次到京城时,就是在这里成名,那时候家父下了天牢......”
方应石唏嘘不已的接上话:“一晃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秋哥儿你真辛苦,每天到锦衣卫外面,又要吟诗作赋又要整日长跪,还被人埋伏偷袭,熬下来忒不容易。”
“也是你成名地方,若不是你一人打了五个来偷袭的锦衣卫官,我还不知道什么下场。”方应物捧了方应石几句。
此后又万分感慨道:“七年前要我亲自出马去闹,七年后还要亲自出马去闹,怎么感觉没有一点也长进。”
方应物与方应石你一句我一句的讲着陈年旧事,当时没有跟随来京的王英和当时只会在浙江会馆讨饭吃的娄天化两人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干看着方应物与方应石闲聊。
王英还好,他在方应物身边时间长了,鞍前马后功劳苦劳都有,自家亲妹子又是方应物爱妾,对此无所谓,只管笑着听方应物和方应石互相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