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喝声中刚刚扑上半空的易咸折回,向着一处空旷地方挥掌打出黑色烟霞。
黑烟之下剑光再起,十三剑护身绞杀黑烟,渔夫又复显身,不惊反笑:“好恶鬼,能看破我的身形,算你眼光不错。”
易咸森森冷笑,左手亮鬼符右手执乌幡,周身玄煞阴元行转,双方正面相对,必是一场绝杀死战了!不成想,渔夫根本没有和他打的意思,身裹剑光破烟而出,直接冲向着贵胄人群,他的做派仍是那四个字:逢人便杀!
甩开顶尖高手不看,一心一意地去杀普通驭人。
易咸眯起双眼,冷哼一声手中鬼符打出。符撰脱手即化飞烟,鬼法成形、叶非脚下三十丈方圆地面玄光闪烁。一群群恶鬼凭空钻出,这些怪物并无特殊法术,但胜在力大无穷且周身剧毒,百炼长剑才一沾身立刻被污浊、威力大减,即便奋力斩杀恶鬼,鬼血剧毒也会在眨眼间将长剑腐蚀成烟。
随易咸同来那四头驭人恶鬼飞身而起,各自亮出一根丈八白骨刺,同声叱喝之中。四根骨刺钉入叶非身周三十丈、东南西北四正位。骨刺直没地面,冥冥鬼叫响彻天地,叶非只觉身体一紧,滚滚煞气涌动在他身边。
这煞气来得诡异莫名,能够疯狂吸敛他身上的阳气、生机,即便叶非自闭毛孔和体窍,也挡不住自身阳气的飞快流逝。那四头恶鬼手中各自亮出一条乌黑铁链。纵身入阵中。古怪煞气能伤敌,对恶鬼却是再好不过的滋补,四鬼身形快如闪电,率领着易咸唤出的那些剧毒大力丧物,围住叶非猛打狠击。
一时间叶非再难移动,护身群剑不断被腐蚀或击落。剑光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小,但当他只剩五剑、剑团缩小到只剩两丈后,就此稳定了下来。
再无长剑掉落,剑光再不退缩半分,任恶鬼与毒物攻击如暴风骤雨。剑光岿然不动!
易咸观战片刻,森然道:“不错!”人在半空不动。手中鬼幡一晃,一阵古怪铃声自幡中传出。铃声算不得如何响亮,铃韵则诡怪非常,旁人听来不觉得什么,可叶非的护身长剑突然颤抖起来,随着铃声摇摇摆摆,好像被异士笛声控制的蛇子。
恶斗声、怪铃声,自神庙深处传说,飘飘摇摇,传入外围角落、一间摇摇欲坠地杂役房中,房内有张床,床上躺了个马上就要死、可总也不肯死的老瞎子。
听着铃声,老瞎子起床了,小伙子似的、跳下地,抻腰踢腿挥胳膊,活动身体。
洞天内相柳提醒:“叶非是敌非友,现在你出手,时机不好。”
苏景笑了笑:“想凑热闹又怕事儿太大?事难两全啊。”
什么时候出手最好,道理明白得很。不过明白道理,也不是说就一定能忍耐得住的,苏景是坑不了再打的离山小师叔,可他也是风疾火烈喜战爱斗的金乌弟子。
破屋中老瞎子开始活动肩膀、脖颈......
神庙中心,大殿前场,叶非长剑受铃声困扰,剑势稍有些乱,四头杀猕恶鬼与诸多毒物凶魔趁势猛攻!
叶非显然压力极大,身形都在微微摇晃。不过‘渔夫’眼中并无惊慌,口中‘咦’了一声,对敌人的古怪铃术稍显意外,跟着‘渔夫’的衣袖轻轻一抖,霎时间剑鸣声大作,六十剑出袖,剑光猛涨挡下了敌人突袭,而后只见渔夫双手一搓......肉掌,搓动中竟是一声金属轰鸣,真正洪钟大吕之声,贲起于叶非双掌、砸碎于神庙天空。
洪浩金声、淬烈金声响起,易咸幡中怪铃立刻爆出一声破锣裂鸣,再没动静了。
短短几下相斗,易咸已知刺客非凡,与地面上的‘渔夫’颇为相似的,他也不惊,反而透出些兴奋,口中怪笑:“有些意思的小东西。”手中乌黑长幡再摇,一道黑色光芒自幡中射出,直落地面。
下一刻大地隆隆动摇,嘎啦啦的泥土碎裂声中,一棵巨树拔地而起,黑杆黑枝黑桠黑叶,树干堪百人合抱、叶盖十里方圆,树干上密密麻麻尽是扭曲的人形木瘤、每一片叶儿都烙印着一张痛苦人面!
噬魂阴桐,幽冥中的怪树,中土阴间也有,但异常罕见,此物非天然生灵,是凶猛丧物修持破鬼仙最后一境,迎天劫但未能成功破劫,被轰灭之际一缕怨恨执念所化。
此树的来头虽大,可天劫下仍能残留的执念必定弱小,是以噬魂阴桐初生时羸弱渺小,此树不受自然滋养,只能靠吞噬游魂野鬼存活,且因先天不足,它成长极慢,噬鬼三百、长一寸。
这棵树冠盖十里、粗壮无比,足见它吞噬的鬼物何其数量、足见它身内积攒了多少力量!凭着易咸的本领,想要夺下这样一棵树纯属做梦,就是他们杀猕的‘老人家’也不敢轻易招惹。不过‘老人家’与墨巨灵图谋‘破封’大事。想要抽夺力量,打上了这株鬼树的主意。以有心算无心、又经过好一番布置,终于找到机会害死了‘阴桐’。
奈何,把树害死之后他们才现,这树中藏蕴的力量与他们的破印阵法全不相合,根本没用处。
不止破印阵法用不上,老人家的修为和天理的本源也和阴桐力量相悖,用不上,好大的功夫都打了水漂。只是就那么扔开一旁实在可惜。是以‘老人家’又废了一番手脚,将这棵十里冠阴桐,炼化成易咸法幡的幡灵。易咸平白捡了个天大便宜。
炼化草草,幡灵本领远远比不得阴桐活着时候凶猛,可即便如此它的力量也足以横扫一方,此刻易咸动幡灵,阴桐显现本性。落地后巨枝狂摇如天棍锤杀、藤桠挥舞好似神鞭千盏,更有无数鬼面叶飘零,辗转呼啸比着修家飞剑毫不逊色。
叶非人在树下,才一接战便闷哼半声,呼吸功夫六十剑就被打爆大半。
眼看易咸大展神威,已然从广场退入大殿的众多驭贵人眉飞色舞。可还不等他们喊出一声‘老祖神威惊仙、妖孽还不束手就擒’,突然轰隆了一声怪响,广场正门后一方巨大香炉炸碎,香炉有香,香上有火。只要有火金乌弟子便能穿遁自如。
就自香炉之处,一行人怪人显身。
糖人?
糖人。
但从未见过这等怪模样的糖人:头顶光秃又圆又亮。上面九点疤痕,身着宽大蓑袍,颈下挂着长长一串珠子面带微笑之人。
随便一个中土娃娃都能认得:这是和尚。可驭人哪里见过东土僧侣。
仙祖祠也有僧侣,不过此僧非彼僧,只是是对侍奉神祇、精修神意仙经的修行者的统称而已,中土僧与杀猕僧扮相迥异。
“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
东土僧,十八人,右手背擎乌黑长棍,左手捏一盏明辉印当胸,个个微笑和蔼。众僧如雁翅排开,为僧侣年纪轻轻,带队迈步前行。欢喜罗汉是为苏景的一般变化,化身罗汉时他的样貌会随之改变,且这样貌变化颇有趣意,若知他是苏景,一眼就能看出来;若不知他是苏景,根本想不到这两张脸会是同一人。
欢喜罗汉变行边唱,当佛偈落、十八罗汉同时驻足,手中法棍往地面轻轻一顿,咚一声轻响中,金色佛光徐徐弥漫,端的庄严、遁地神圣!
罗汉老爷不去看叶非和怪树的苦战,径自望向大殿:“我自中土来,跨十万里,走三百年,总算赶到了、赶上了。”
以前迦楼罗显身都是半人半鹰的怪物,苏景或是骄傲漠然夏离山、或是心狠手辣六耳仙、或是阴狠刁钻胖猎户,十八罗汉慈悲从容的扮相是第一次登场,周身气质迥异于别次,是以狩元皇帝心中怀疑颇深但也不敢就此笃定他们的身份,冷声问道:“你等究竟何人,赶上了什么?”
“几个时辰前刚与陛下欢聚廊亭,相见甚欢,不想陛下这么快就忘记我是何人了。”欢喜罗汉的笑容果然是欢喜的,继续回答皇帝第二问:“赶上了超度陛下,赶上了为陛下送终。”
皇帝怒笑一声:“妖孽叶非,好胆,果然来了!”昨晚通名时候,胖猎户曾自报家门‘我名:叶非’,皇帝记住了。
忽听得一声冷冰冰的声音自阴桐树下传出:“我早来了。”
与鬼树苦战的叶非开口,稍顿,忽然他笑了起来,居然是开心的:“苏景,居然还未死?好得很,好得很...你自己没名字么?要冒用我的。”
欢喜罗汉不提‘借名字’的事情,笑问叶非:“用帮忙么?”
“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吧...对了,要不要赛上一场:看皇帝死在谁手中。”树下,叶非只剩三剑了,身形纵跃左突右冲想要冲出怪树控制,但始终寻不得空隙,眼看他坚持不住多久了,居然还有‘比试’之说。
苏景哪会拒绝:“你若输了,回中土后束手弃剑,随我去离山请罪。”
叶非想也不想就答应:“你若输了,不用麻烦,自裁就好。”
苏景想也不想痛快点头:“好!”
两人所说皆为中土汉话,狩元眼见两个刺客放着皇帝不理竟自顾聊天说笑,当即面露凶光,叱喝:“拿下!”
皇命即天命,谕令出,早已蓄势的驭人修家飞身扑起,十八罗汉齐声叱咤,拧身、舞杖,手中罗汉法棍轰一声空砸地面...一击动地、神殿巨颤,佛光爆起、鎏染罗汉金身!十七妖物外加一个‘天真传人’,十八妖僧结伏魔法阵,迎袭强敌而去。
就于恶战暴一瞬,几乎就快被鬼树击杀的‘渔夫’身形一转,就是一转,全无花俏、全无古怪,可也全无道理的,他就转出了阴桐围困!
叶非脱困,身形如电,不理易咸不理皇帝不理所有驭人,他直扑苏景。人在半空,叶非大袖再震,九十剑散出,银光灿灿如龙、必杀苏景。
驭人猪猡,汉人豺狗。于叶非而言:都是敌人、皆可杀!
先杀哪个后杀哪个他无所谓的,是以只要看心情就好了,他想先杀苏景。
以前在中土的时候他曾放过苏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他想杀苏景了,所以他说要和苏景‘赛一次、看谁先杀皇帝’。叶非为人骄傲,但谁说骄傲之人就不会耍阴谋诡计麻痹敌人了。
何况,坑那个‘坑不了再打’的苏景,看他死前惊讶、委屈、纳闷的神情,何尝不是另一份骄傲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