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不过是荫父祖的荣光,受到皇帝恩宠的年轻人;曹寅却是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帝王心腹、御前老臣。
父子之间,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曹颙进京七、八年,渐渐跃居高位,是见惯别人的奉承的。虽说自己个儿晓得只是占了身份的便宜,面上也份外谦逊,但是骨子里多少有些傲气。
有的时候,对于权贵往来,朝廷倾轧,他只冷眼旁观,当笑话看。
如今,父亲将要进京,见了别人的热络,他才晓得自己安逸日子过的,有些肤浅了。虽说他年纪轻轻,位居从三品,也算高位,但在那些权贵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不说别的,就说侍卫处那边,二十多岁为二等侍卫甚至是一等侍卫的,也大有人在,品级并不比曹颙眼下差多少。
曹颙并不太在乎这个名利上的东西,所以对于别人高看曹寅,也没什么不平的。
对于突然出现的那些个世伯、世叔们,不管在朝廷中的品级高低,曹颙便也都恭敬,待之以礼,不失分寸。
那些老爷子原以为曹颙年纪轻轻,就娶了皇家郡主,又身居高位,是少年狂妄之人,没想到他会如此谦卑。
这诧异过后,这些老人家不得不心里感叹一句:“东亭有子如此,曹家后继有人矣!”
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曹颙除了感慨父亲人脉广、熟人多之外,心里也有些奇怪。
要知道,早年曹寅在京城时,也曾带着他往各家应酬,那个时候为何不少“世交”都不得见?
因这个疑惑,他还专门请教了庄先生。
庄先生道:“还能有什么缘故?昔日老大人在江南为官,就算是再显赫,又同京里的这些人家有什么瓜葛?这自古以来,只有外官拉拢京官的,哪里有京官拉拢外官的?加上京官清贫,应付京城这边的应酬已经是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已经离京的昔日故交?老大人待人虽温煦,却是有傲骨之人,见对方断了往来,自是不会主动上门去应酬。一来二去,就断了交情也是有的。如今老大人进京,曹家这是要在京城生根了,你们父子又都显赫,那些人自然又从新往来。”
世之常情罢了,曹颙听了,一笑了之。
这个现交先用的人情,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还是等父亲来后再说。
转眼,到了十一月二十三。
在当日的朝廷邸报上,曹颙看到一则消息,“裁山东东兖道缺,其所属州县事务、统归兖州、东昌、两府管理”。
之前关于“裁山东东兖道缺”的消息,曹颙便听说过,当时还以为既是地方行政区域变动,不得个两三年的,没想到朝廷这边动手却快。
曹颙在山东为官的日子,正经八百算起来,不过一年多,但是外任到底同京中不同。
如今回想起来,那边的日子过得却是真正省心,需要应付的官场倾轧也比京城少得多。
忙完案牍上的公文,曹颙起身伸了伸腰,掏出怀表来看了看,还不到未时。他嫌屋子里憋闷,挑了帘子出去,抬头看看天色。
许是阴天的缘故,外头看着倒是有些暗,看来这两天,要有大雪了。
曹颙不由地皱眉,要是下雪阻了行程,父母他们就要在路上耽搁了,这没几天就进腊月,怪遭罪的。
早知如此,实应该劝他们明年开春再进京。
唐执玉刚好抱了沓公文过来寻曹颙,见他面带忧色地仰头看天色,也站在旁边看了几眼,笑着说道:“大人不必担心,这种云薄,就算有雪,也是小雪,会早日见晴的。”
“如此大善。”曹颙点点头,道:“家父家母毕竟上了年岁,这一路北上,千里迢迢,心里实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还没进腊月,多少还好些。怕是唐大人那边,要腊月才能回京了。”唐执玉道。
“是啊,这些年他也没出过外差,惯在京里养富贵的,这回回来,还不晓得要怎么叫苦。”曹颙笑着说道。
曹颙看到唐执玉手中的公文,正要招呼他进屋子,就见小满疾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大爷,小的父亲使人送信儿来了,老爷已经离京百里,明儿便能到通州!”
饶是曹颙平素沉稳,眼下也不禁露出欢喜模样,握着拳头,心中甚是激动。
“恭喜大人,父子团圆在即!”唐执玉在旁听了,也替曹颙欢喜。
欢喜是欢喜,曹颙瞅了瞅唐执玉手中的公文,也不愿因私废公。
他思量了一回,对小满吩咐道:“速速回府里,将这消息告诉给大奶奶。就说我先料理了衙门的公事,一会儿直接出城往通州去……”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让大奶奶也预备吧,准备个暖和宽敞的马车,就说我带她同去。”
虽说没到腊月,但是天气已经不暖和了,所以曹颙原打算自己出迎的。但是想着初瑜念叨了好些日子,一直说要与他同往,曹颙便改了主意。
除了想在公公婆婆面前留个好印象外,初瑜心里也惦记着儿子天佑。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能早一天见到自己的儿子,就算坐车奔波几十里也不当什么。
唐执玉还想着是不是劝曹颙先回去,毕竟眼前没有要紧的公文,曹颙已经从伸手从他怀里将那些接过去,道:“一会儿就好,明天衙门里,却是要多劳烦唐大人了!”
虽说心急,但是曹颙也不敢马虎,毕竟是需要签字盖章的。
差不多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处理妥当,曹颙已经是坐不住,同唐执玉打了招呼,先出了衙门。
刚出西单牌楼,就见自家的马车过来,曹颙的脸上笑意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