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的视线落在曹颂左手的小手指上,脸上却只剩下责备。
虽说戴了银指套,看不见断骨之处,但是想着堂堂男儿,竟是忘记了孝顺之道,为了女子自残躯体,这实不是能称赞的举动。
曹颂见大伯看着自己的左手,忙缩回手来,将左手掩藏在衣袖中,带着几分忐忑地看了边上的曹颙一眼,没话找话,道:“大哥,今儿雪大,那个大哥从衙门回来时还好吧?“
曹颙点点头,道:“嗯,还好!”
曹颂带着几分憨笑,抓了抓头,小心翼翼地瞧了曹寅一眼,低声道:“大伯,侄儿想先去给伯娘请安!”
“哼!”曹寅退后两步,甩了甩袖子,看着曹颂道:“这一年多没见你,听闻你如今长出息了,都敢忤逆亲长,姻缘大事,敢自己个儿拿自主了?”
说到最后,曹寅已经带着几分恼意。
曹颂见曹寅生气,不敢辩白,立时跪下,俯道:“大伯请息怒,侄儿已是晓得错了!”
这说起曹颂的亲事,曹寅才想起静惠的出身,不仅仅是噶礼侄女,还是李家退亲的姑娘。如此尴尬的身份,以后亲戚往来,能有什么好话?
曹颂是二房长子,要支持门户的,这长媳的人选也要选稳当的。
见曹颂跪下,曹寅也懒得搀扶,继续教训道:“为了一个女子,就闹得家宅不安,这往后是不是还要继续闹腾?成亲之前,私下往来,那董鄂氏已是失了妇道,哪里有资格做曹家大妇?”
这话说得确是狠了,不仅曹颂变了脸色,曹颙也微微皱眉,少不得为静惠辩白一声。
曹寅正是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只是他向来自诩为君子,太难听的话也说不出来。
曹颂心里敬大伯如父,实不愿其对静惠心生误解,急忙忙地道:“大伯,静惠不是那样的人,是侄儿妄自生了攀附之心,才闹出后面的事端,不干静惠什么事?”
曹寅扫了曹颂的手指一眼,道:“身体肤,受之父母,你为她断指来威逼慈亲,她要是要脸面的,怎么还会有面目入曹家的大门?”
曹颂见曹寅对静惠成见这么深,还想要为其辩白,却被曹颙给止住。
曹颙拍了拍曹颂的肩膀,道:“太太这几日没见,念叨了好几回,你快去后院给太太请安。要是你嫂子也在,就说我在这边跟老爷说话,一会儿回去。”
曹颂饶是再憨,也瞧着哥哥为自己解围,望向曹寅的目光带了几分祈求。
曹寅阴沉着脸,摆了摆手,道:“去吧,你母亲也在,你要记得,什么是长子当作的。”
曹颂恭敬地应了,退了出去。
曹寅怒气未消,皱眉对曹颙道:“你是当哥哥的,怎么之前也不拦着些,任由他胡闹?董鄂氏是你舅舅家退亲的,往后让你母亲如何相处?”
曹颙却有些辩无可辩了,毕竟这门亲事能成,确实有他的纵容。
他心里有数,曹寅之所以对静惠有成见,多是因李家的缘故。其实,就算说起之前来,也是李家不厚道,又干静惠一个小女子有何相干?
静惠身子已是凄苦,曹颙可不愿父亲再心上误解,往后相处起来使脸色什么的,道:“父亲大可放心,静惠性子柔和,行事乖巧,同母亲必定是投契的。”
听曹颙直呼董鄂静惠其名,曹寅的眉毛拧成一块儿,带着几分呵斥道:“那是你未过门的弟妹,你是大伯子,怎么好直接称其闺名?虽说早年她在你们夫妻两个身边待过,彼此亲厚些,到底要避些嫌疑。”
曹颙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好悬没有咳出声来。
这是哪儿到哪儿,从富察家那边论起,不是表妹么?怎么就当不起叫名字,要避讳嫌疑了?
曹寅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扫了眼书案上几封未开封的信札,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看几封信!”
曹颙也有些意兴阑珊,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父子之间原说得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摆起父亲的谱来,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
兰院,上房。
李氏正同兆佳氏说话,恒生同天佑在炕上摆动几个小布老虎,初瑜侍立在旁,听着一边听着长辈们说话,一边照看着孩子们别从炕上掉下来。
说了几句家常,兆佳氏就有些忍不住。
她抽了两下鼻子,忙从荷包里摸出个鼻烟壶来,拧开来,搁在鼻子下嗅了几口,方算是舒坦了。
李氏不吃烟,也闻不得烟味儿,所以兆佳氏从东府过来时,便没有带烟袋锅子,只寻了个鼻烟壶应急。
李氏见了,不由有些担心,道:“这才多咱功夫,就吃了好几口烟!我瞧着,弟妹这烟瘾可比在南边时大。这提神的物什,到底伤身子呢,还得有个度才好。”
兆佳氏苦笑一声,看了那鼻烟壶两眼,道:“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孩子们大了,没个省心的,要不是吃两口烟顶着,怕早就躺下了!”
这两天,对两门亲事的牢骚,兆佳氏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遭。
该宽慰的话,李氏已经都说了,只好说道:“凡事想开些,只要孩子们平安,不是比什么都好?况且二媳妇同三媳妇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行事教养想来都是好的,弟妹也就别太挑剔了!”
“大户人家啊?啧啧,这满京城,谁不晓得她家,确实是大户人家呢!”兆佳氏撇撇嘴道。
说起静惠的出身背景,别说是兆佳氏,就是李氏心里也有些不待见。
只是眼看着就要进门了,一家人这般隔阂也不是好事,她少不得又开口劝了两句。
兰院外,曹颙见曹颂站在门口,道:“大冷天儿,怎么这里傻站着?不是要给你伯娘请安么?”
曹颂犹豫了一下,看着曹颙道:“大哥,要是伯娘也恼了,那了怎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