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乡镇虽小,但客栈酒楼却不少,这条路上的旅客极多,酒楼客栈大利市,镇中心的最宽敞的东西街道两旁,五六座酒楼参次林立,或高或矮,或大或小,各不相同,但绣旗招展,俱是颇有几分气势。
在镇子的最北,桐树林旁,有一座颇大的关帝庙,香火颇旺,是镇中乞丐与孤儿们的乐园。
只是今晚,这些无家可归者们却大是倒霉,关帝庙中忽然来了一群恶客,凶神恶煞一般,将原本在此安家的乞丐孤儿们赶了出来,独自霸占了此处,有个颇有血性的乞丐上前理论,却被一刀劈下,斩断了两根指头,诸人于是作鸟兽散,无人再敢留于此处。
这座#172;#172;梧桐树掩映的关帝庙颇为宽敞,正殿之中,关公长髯枣脸,手持青龙偃月刀,威武庄严,那青龙偃月刀却是真刀,在殿中两只牛烛晃动的灯光下,寒光闪烁。
此时殿中蒲团上,盘坐着十个容貌各异的男子,或青衫磊落,或厚厚棉袄,或貂裘大衣,但却一个共通之处,俱是双眼寒光闪闪,带着凌厉之气,宛如宝剑在烈日下泛着的寒光。
“哈哈,没想到关二爷的这柄刀竟是一柄好刀,我老赵要拿来用用!”
一个面目粗豪,酒糟鼻子,坐于南的大汉被关公的偃月刀刀光映得心中痒,哈哈大笑,极是欢快,说话内容虽是豪迈,但语调拖音卷舌,颇带怪异,他一撑腿,便要爬起来去摘刀。
“住手!”坐于北正中的老者怒喝一声,他一身貂裘,面目清奇,须眉皆白,却精神矍铄,双目寒光闪闪,直透人心。
那大汉被老者寒目一瞪,顿时矮了几分,缩了缩身子,老老实实坐回原处。
“赵得贵,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关老爷的刀你也敢动?!”老者瞪着赵得贵,面沉似冰,似能刮下一层冰渣。
“陈老爷子,怕什么?反正有海神娘娘保佑,我老赵可不稀罕什么关二爷!”
赵得贵虽是胆怯,但不想丢了面子,粗豪的脸上强装不在乎,嘴硬的悻悻而道。
“住口!”陈老爷子眼中寒芒陡亮,沉声怒喝,声音雄浑,震人心魄,庙外的梧桐雪花被震得簌簌而落,他对关公极是尊敬,容不得别人亵渎。
“赵得贵,你的刀呢?”怒喝过后,陈老爷也觉得自己声音太大,过于激动,便放低了声音,缓缓问道。
“扔……扔了。”赵得贵嗫嗫嚅嚅。
“扔了?!你把自己的兵刃给扔了,变成两手空空,与人动手,你想赤手空拳,来个空手入白刃?”
陈老爷子怒极而笑,冷嘲热讽,赵得贵练的是刀法,让他施展空手入白刃,与送死无异。
陈老爷子左侧,坐着一位青衫磊落的白面中年男子,丹凤细长的双眼瞪了一下赵得贵,对陈老爷子拱了拱手,儒雅而笑道:“你老消消气,别跟这个浑人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赵得贵是个浑人,您老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劝解着怒气冲冲的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这都怪我!”盘坐于赵得贵身旁一位宽阔肩膀,双眉浓密的大汉瓮声瓮气的说道,“是我看赵得贵那把破刀都卷了刃了,才劝他扔掉,再换一把好的,免得与人动手,会吃大亏。”
“就是就是,我那把破刀实在不争气,还没杀几个人呐,便卷了刃,根本没办法再用,我也只能把它扔掉!”
赵得贵忙不迭的点头,他对陈老爷子又敬又怕,虽然嘴硬,话一出口,却已经后悔不迭,如今有了缓和的机会,自然要抓住。
陈老爷子面色稍和,他也知道跟这个浑人生气没甚道理。
“赵得贵,你那把刀扔在哪儿了?”那青磊儒雅男子忽然神情一动,忙开口问。
“扔哪儿了?”赵得贵粗大的手掌搔了搔乱蓬蓬的披,嘿嘿一笑,“我也忘了扔哪儿了!反正顺手这么一扔,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记不大清!”
“扔在王家庄,我亲眼所见!”赵得贵另一侧,坐着的是一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眉眼皆小,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他声音却与身材不符,沙哑低沉,颇具威严。
“扔在王家庄?!”青衫男子皱了皱眉,面色有些沉凝,牛烛的灯火不停跳动,他的面色不断变幻。
“有什么问题么,戚先生?”陈老爷子看到一向沉稳的戚先生面色有变,不由有些担心。
戚先生的沉思忽被惊醒,忙恢复了平静,勉强笑道:“应该没事,我只是担心那把刀……”
“戚先生放心,那把破刀只是从平常铁匠铺里买的,普通得很!”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赵得贵身旁那位贼眉鼠眼之人所说。
戚先生舒了口气,点头笑道:“如此便好,江南总捕之名近年来越显赫,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我们得万事小心,别弄得正事没办成,反把自己栽了进去!”
“戚先生不必总担那么多心思――!我们每次做得都是鸡犬不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那些捕头想找到我们,还不知要等到哪辈子呢!哈哈――”
戚先生身侧的一位**着半臂、肌肉虬结的黑脸大汉呵呵大笑,极是得意。
“就是就是,那些捕头即使查到我们,想到大海上找我们,那还不是成心去喂王八?什么江南总捕,到了我们的地盘,还不是死活由我们说得算?!”
坐于西面正中的一人面色古铜,头上包着块黑布,成东坡巾式样,身形魁梧,浓眉大眼,与身上所穿的儒衫极不相衬,此时仰腹大笑,意兴甚豪。
戚先生叹息一声,颇不以为然,他虽未亲眼见过江南总捕李元陵,但一些据传有通天本事的道上巨枭们,最后却是栽在他的手中,可见此人的可怕,这般厉害人物,如果轻视,只是自寻死路。
只是见到周围诸人皆是哈哈大笑,极是自豪,他也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待日后再痛陈厉害也不迟。
“***,那死猴子怎么还没回来?快把老子饿死了!”
赵得贵一手摸着自己的酒糟鼻子,一手拍着自己的肚皮,大声嚷嚷道,转身回头看向门口,失望的摇头。
“快了,应该快回来了!”他旁边的那位粗豪大汉接声道,他也摸了摸自己肚皮,极想抱着个烧鸡吃个痛快。
“陈老爷子,我们今晚再做他一票,怎么样?”
右中央的一人狠声问道,他身形高挑,面色苍白,与周围所有人的经过阳光曝晒的皮肤迥然不同。
他见众人的目光皆望着自己,大是得意,摇着头,感叹不已:“这些江南富翁,真是肥得流油,小小的一个地主,家里的钱财便比我们整个观音洞都多!”
众人哗的一声,顿时争相开口附和,议论纷纷,兴高采烈,钱财之物,实是动人心弦。
“不可――!”戚先生忙沉声喝道。
他声音虽是低沉,却将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压住,露出一手极为高明的内功。
众人闭上嘴巴,盯着他看,他素来极有威信,能镇得住这些桀骜不驯之徒。
戚先生本是儒雅的面容此时肃穆沉重,眼光如电,缓缓自众人脸上掠过,转过身来,向陈老爷子拱了拱手:“陈老爷子,千万不可!……如果我们今晚再次劫掠,便是将自己的行踪示之于人,我们都知道嘉兴捕头的厉害,此处已经身处嘉兴府范围,千万不可妄动,免得自陷绝境啊――!”
陈老爷子轻抚银白的长髯,轻轻颌。
刚才提议之人大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冷笑一声:“哼!戚先生有些杯弓蛇影了吧?”
说罢不再看向他,苍白的脸庞微抬,望向陈老爷子,拱了拱手,恭声道:“陈老爷子,我们的正事明天必会解决,到那时,嘉兴的捕头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但又能怎样?我们自有安然脱身之道,今晚这一票,那是不做白不做!”
说罢,甚是得意的冷冷看了戚先生一眼,抬头望向若有所思、皱眉沉吟的陈老爷子,等候他的决定。
“正因为明天我们要做正事,才不能在今晚妄动!”
戚先生见陈老爷子似有意动,大是心急,但表情仍是从容自如:“嘉兴捕头反应奇,如果今晚有人现了我们,怕是我们还未等到点子来,便先被嘉兴的捕头们逮住了!”
“老夫决定今晚再做一票!”
戚先生话音刚落,却听到了陈老爷子斩钉截铁的声音,随即是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财可拿,这帮粗豪之人怎能不高兴?虽有一两人神色犹豫,却无法影响大伙儿。
“老爷子――!”
戚先生大急,从容的神色不复再见,双眸中满是焦虑。
“戚先生不必再说,老夫心意已定!”陈老爷子苍劲的大手一摆,止住了戚先生的劝说。
见到戚先生的黯然神情,不由呵呵一笑:“戚先生太过虑了,即使是今晚之事被人现,这里虽在嘉兴府范围,但距离嘉兴城起码有三日的路程,根本是来不及赶过来的!”
戚先生苦笑一声,看了看众人兴高采烈的神情,心下却沉重异常,虽知陈老爷子一旦做出决定,别人极难改变他的心思,但心下忧虑极甚,不祥之感越来越盛。
戚先生拱了拱手,缓缓而道:“陈老爷子,在下在我们动身之前,曾仔细研究过嘉兴府的捕头们,结果令人吃惊,想想都觉可怕。”
众人停止了庆祝,戚先生在这群人中威信极大,他的话,无人怀疑。
“戚先生,他们仅是一些朝廷的走狗,有什么可怕的,你太危言耸听了吧?!”那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冷笑。
戚先生微微摇头,面色从容不变,对这男子拱了拱手:“钟三哥难道认为戚某是胆小怕事之辈么?”
那苍白脸色的钟三哥一言不,戚先生胆大心细,无人能说其胆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