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人足不出府,便在这颇深的府内相伴而游,萧月生带着谢晓兰观着了王府所有处所,这座王府的后花园,其精妙远非观澜山庄可比,假山相叠,活水相统、其中轩榭芳亭,荷池曲廊,极尽曲幽之妙旨,深得园林三境中最上境之法门。
“夫人,这次未将慕容业送回老家,夫人定是心中不快吧?”
夕阳之下,一袭青衫的萧月生沐浴着霞光,迎风而立,衣裾飘飘,宛如仙人,此时他正拍着朱褐栏杆,望着脚下池水中的涌涌鲤鱼,微微笑问。
他们所在之处,名为芙蓉亭,是一雕梁飞檐的八角小亭,建于一片荷花池上,凌水而立,此时虽不是观荷之时,池中成群的鲤鱼却仍是蔚为一景,微微泛动的池水,西山之日在其中扭曲变形,霞光如蛇。
“没有!”谢晓兰一只酥红小手拿着一袋粗纸包,另一手一掠轻风吹乱的青丝,笑了笑,“此仇妾身定要亲自动手,待将宫内秘笈修成,那老匹夫便不是妾身对手!”
说罢,自粗纸包中抓了一把饼屑,如天女散花一般,用力甩上天空,撒下一片金黄,惹得水面顿然沸腾,一片红色,群鲤相逐。
这座荷花池水极为清澈,池下的红鲤纤毫可见,其翻动之态,生机盎然。
霞光中,她明眸闪闪,容光若雪,细腻的嘴角处微现一抹弧线,显出心中的杀意,萧月生本欲取笑她自称妾身,此时知机的未出口。
“呵呵,如此甚好!”萧月生也自她手中纸包内抓了一把金黄饼屑,随手甩了出去,“为夫从不认为,将仇人杀死。是最好的报仇之法!”
“哦?”谢晓兰转过头来,轻风自脑后拂动她的青丝,她明媚的目光中透着好奇。
“一死百了,且只是临死前的短痛,自此便是大解脱。”萧月生转过身。背风倚着半身高的朱褐栏杆,另一手按上身旁朱褐圆柱,对其颜色一半深一半浅并未挑剔,在柱子上轻打拍子,随风漫吟:“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吟罢,眯着眼睛,迎着夕阳地霞光,眉间带笑的望着谢晓兰。
他那微带沙哑,又透着苍凉的声音,向宽阔平坦的池面上缓缓弥散、声音与他平日里的清朗毫不相同。不似出自同一人之口,但以此音吟出,苍凉之感如同轻风一般,无处不在。扰人心田。
诗经中地这苕华,出身书香门弟的谢晓兰自是通晓,她黑白分明,光彩夺目的双眸转了一转,已是了然于胸,不由抿嘴一笑。“大哥,你的心好毒!”
眉宇间的一丝冰她杀意,却在一笑中涣然消散。
“如我如此,不如无生……咯咯……咯咯……没想到大哥却是读书之人!”谢晓兰笑得有些花枝招展之势,倚在朱褐栏杆上,娇躯外倾。纤柔若柳的细腰微微曲折,却令人有些担心是否会不小心折断或掉入荷花池中。
“呵呵,为夫虽不喜赋诗作词,闲来无事,却是也读过一些,聊做怡情消遣罢了!”萧月生抚着那一撇八字小胡,颇是自得的微笑。
抚须的手忽然顿了一顿,轻皱了皱鼻子,方觉出这只手刚才抓饼屑,有些奶香的味道。
这些饼屑是府上吃剩的面饼捣碎,材料便有大量的羊奶与鸡蛋,做好后颜色呈金黄。
他探手出了栏杆,附近本是被鲤鱼占满的池面如今已安静了下来,他两掌掌心向下,遥对池面,接着虚虚一提,两道银白水柱顿时冲天而起,直击向他之两掌,却是一击即退,刚沾上他的手掌,便又落回池中,其状,甚像神龙汲水于江河,欲行云布雨一般,其中红光闪动,是红鲤亦被边同吸起。
他便就着池水,将弄湿地双掌搓了搓,又汲了一次水,冲洗干净,其轻描淡写,宛如平常在木盆中洗手一般,令身侧的谢晓兰看得目瞪口呆,小巧的檀口微张,似欲吞下一颗葡萄。
“大哥……这……这是什么武功?”谢晓兰看他洗完,递过去自己袖中的锈花丝巾,口中不由问道。
“什么武功?”萧月生拭手地动作一顿,随即摇头笑道:“雕虫小技,算不上什么武功。”
谢晓兰嘟了下小嘴,看他敷衍的神态,显然不欲令自己知晓。
萧月生将丝巾递还,见她有些仲然不乐的神态,不由笑道:“这本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只是功力足够,便可做到,以夫人的功力,亦可勉强做得。”
“哦,真的?!”谢晓兰顿然明眸泛光,与先前判若两人,“我的功力能成?”
“嗯,你去看看你那虚竹子祖师写下的擒龙功便是。”萧月生又向前递了递丝巾,刚才谢晓兰有些高兴得忘形,对递于眼前的丝巾视而不见。
“擒龙功?”她忙接过绣着兰花的月白丝巾,小心收入袖中,双眸却望着丈夫,有些疑惑,“什么擒龙功?”
“就是你那虚竹子师祖代萧峰录下的武功,上面不是有降龙十八掌和擒龙功嘛!”萧月生抬了一下眼眉,看了她一眼,嗅了嗅手掌,却泛着淡淡的香气,是谢晓兰丝巾地幽香。
“那不成!”谢晓兰用力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眸子里兴奋的神采慢慢褪去。
“为何不成?!那降龙十八掌女子不宜修习,但那擒龙功,却是男女皆可,为夫的手法,全凭的是深厚的功力,论其精妙,却是大不如那擒龙功了。”
萧月生迎着轻风,任衣裾飘飞,着着远处那渐下的夕阳,声音有些缥缈空灵,变得不真切起来。
“虚竹子祖师写着戒语,我灵鹫宫弟子不得修习,只能代传丐帮帮主。”
“哦?他说不让学。你便不学?”萧月生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夕阳,嘴角的笑意有些讥诮,让谢晓兰陡然觉得难受。
她强忍怒火。平心静气的回答:“祖师遗命,不能不遵,否则便是欺师灭祖,天地不容!妾身不能不遵呐,大哥——”
萧月生听着她颇带些语重心长的话语。不由望着她,笑了笑,夕阳霞光,将她的云鬓染上了一层彩光,光暗处地面庞,双睁闪亮,莹白如雪,极是娇美动人。
“好罢,不学便不学。”他大手温柔的抚上她的面庞。看她躲闪羞红的娇态,不由呵呵轻笑。
萧月生亦知让她不遵祖规,蔑视规则,有些太过为难于她。只是没有这种魄力,想要做好一宫之主,怕是奢望,只能待以后慢慢影响于她了……再说,建灵鹫宫只是令她有事可做罢了,能不能做好宫主又有何妨,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自己受以前影响,总是力求最好,太过辛苦了……
华灯初上之时。萧月生已坐在荣王府内朴素无华的宴客厅中。
此时萧月生地形象已是大变,虽然容貌变化不大,但却比原来苍老了许多,仿佛是二十年后的萧月生一般,那种苍老,并非是皮肤的萎缩与皱纹,而是由他那眉宇间的沧桑风霜所致。
宴客厅玉不奢华,颇为朴素,但绝非寒酸,二三十几步长短显得极为宽敞,除了地毯精美,其余诸物皆是透着古朴,似是老旧之物。
宽敞的大厅中,***明亮如昼之下,一扇连环插花屏风之前,一张八仙桌前,仅有一人与萧月生对坐。
“子虚先生如今可是名满行在啊——!”说此话地老,便是如今的荣王爷,他此时正举酒盅敬化名王子虚的萧月生。
临安城虽是南宋之都,只是却不以京城称之,而称之行在,京城汴梁仍是宋都京城,以显不忘恢复河山。
荣王爷亦是一身青袍,与端坐的萧月生服色相同,他一幅绝好的相貌,脸形瘦削,丹凤眼,鼻如悬胆,口如宝盆,颌下请须,眼角的鱼纹,丝毫无损其俊逸的气质,绝难看出他已达知命之年,反如四十许人。
“哦?……王爷何出此言?”萧月生举杯抿了口酒,放下光泽闪闪的官窑小酒盅,挟了一箸青菜,吸了吸香气,顿在嘴前,抬眉问道。
其举止之问,不拘小节,极为散漫。
桌上菜肴多是青菜为主,甚少肉类,如同素席,这一桌如放在五六月份,那便是略显寒酸,只是如今寒净正月,寻常人家,又岂能见着青菜?!其扑鼻的香气,充人垂涎欲滴。
“呵呵……”荣王爷气度随和温照,持着酒盅,在灯光下抚须微笑,“丰乐楼上,子虚先生大显身手,将那蒙古王子一众打得落花流水,实是大快人心呐!整个行在,莫不拍手称快!”
“哈!哈!王爷过奖,山人贸然行事,怕是已惹了别人忌恨吧?!”萧月生哈哈一笑,却神情不动,举盅轻喂了口醇酒,脸上殊无欢容。
此厅仅有他们两人,伺候地下人们全被遣了出去,因此说话便全没有忌讳,萧月生的举止也非面对王爷的毕恭毕敬。
“呵呵,只要不是皇兄,有本王在,谁也甭想动先生分毫!”荣王爷将酒盅往八仙桌上重重一顿。
“哦?王爷倒是好大的口气!”萧月生斜着眼睛看他,嘴角一撇,带着几分不屑地语气。
萧月生将王子虚扮尽了恃才傲物、倨傲不群的坏脾气,颇有些老天爷的帐也不买的架式。
偏偏遇到了一生顺风顺水的荣王爷,对这个救命恩人亦是极有容忍之力。
萧月生有读心之神通,欲要与人投机,成为某人知己,实是不费翻掌之力,荣王爷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子虚先生,自是引为知己,对他说话地脾气,也是见怪不怪,反而大是亲切。
“怎么?先生不信?!”荣王爷丹凤眼一瞪。随和温煦的气质顿去,威势逼人,尽显王爷的风范。
“呵呵,就怕人家去鼓动今上,一通毁谤。山人便是有口难言,便是王爷你,也是无能为力喽,……难不成为了区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你们亲兄弟俩便要翻脸不成?!”萧月生的话极是刻薄。将荣王爷气得满面通红,拿着酒盅的手青筋微露。
“好了,不说了,……呵呵,王爷养气的功夫有待提高呀,就这么两句,便守不住心,说笑呢!……若真有人对我不利,跑不就成了嘛?!山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何惧之有?!”
萧月生又笑着安抚荣王爷两句,执壶斟酒,将那荣王爷堵得一肚子地气无处撒。
“哎——!”荣王爷喘了口粗气。着了看对面地子虚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奈的抬手举盅,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