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贾贵妃顿然花容失色,雪白的面颊血色尽褪,这声官家唤得如啼鹃泣血,哀婉凄切,令人心碎。
“去将叶青蝶召来!”理宗霍的一把将帷幔掀开,露出精赤的上身。
“是!”门外内宦沉声应道,他心中大舒了口气。
“慢着!”门外之人尚未转身,理宗忽然抬手再次开口。
他转头对正望着自己的贾贵妃道:“娘子,笔墨伺候!”
理宗脸上的神色令献贾贵妃本已绝望的心松动了几分,听到他的话,忙匆匆来至外间的书案前,素手研墨。
急切之下,手软也不甚稳健,用力不均,墨计便溅至华美的缎袍上,她却顾不得。
“官家,好了!”数息之后,她柔媚的声音便响起,带着急促。
墨研得虽有些狼狈,但确实比平日快上数倍。
理宗披着一件明黄锦袍,赤着脚大踏步来到案前,接过皓玉素手递来的毫笔,另一手摊开案上的黄色轴卷,提笔疾挥,一气呵成,随之接过贾贵妃递上来的小巧狮子玉玺,呵了口气,重重按在卷上空白处。
“小苏,进来!”理宗对门外喊了一声,吹了吹卷轴。
轻微的吱吱响声中,一个身形适中的老躬身低头趋步而入,虽无须辑,却有身眉垂至眼角,雪白如银,如其头一般模样。
“将此诏书送至瑞王爷手中,越快越好!”理宗将黄卷轴递出,一字一句的吩咐,语气郑重。
这位名叫小苏的老微一点头,双手恭敬小心的接过诏书。身体后退,如行云流水般消失于暖阁内,房门似被无形的风吹动,吱的一声自己关上。
“娘子。宽心便是!”身着房门关上,理宗伸出胳膊,将亭亭如荷的贾贵妃搂到怀中,在她柔媚动人地脸上嗅了嗅,轻啮了两口娇艳欲滴的脸颊。
“陛下——!”贾贵妃重重地唤道,称呼亦是极为郑重,柔软幽香的娇躯挣了挣,她此时心中满是焦虑,哪有别地心思!
理宗对贾贵妃极尽宠爱,见到她原本满是动人风情地眉宇间忧虑盈满,不由拍了拍她柔滑的后背:“生死有命,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这次如能请得动六哥府上的人,说不定似道还有救!”
“便是治好了莲柔的那位奇人么?”贾贵妃修长的双眸一亮,急切的望向理宗。
理宗微笑着点了点头,抚了抚颌下清须:“这位子虚先生正在闭关,朕刚才下了诏书给六哥,令他请这位子虚先生去似道府上救人,不过——,……这也仅是尽尽人事而己,若是天绝似道,谁也救不了他!……好在他富贵荣华俱事尽,也无甚憾事!”
理宗本是起于窘困,颇知疾苦,他能坐上龙椅,半是因势而成,半是自身强毅,对于生死,等闲视之。
自助他登极的史弥远死后,理宗朝纲独断,改元端平,大力改革,擢英才,颇有中兴之势,史称端平更化,亦有小元佑之美称,身为人君,他堪称明君,至少目前尚是如此,只是对贾似道的启用,让他已现昏君之兆。
“官家——!”贾贵妃性感诱人的朱唇轻咬,泫然若泣,幽幽地望着理宗,满面凄楚柔弱:“若是似道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贾家似要香火绝断了!”
她的模样令理宗看得心疼,忙轻轻拍了拍她光滑的后背,温声道:“似道不似短命之相,娘子不必太过忧心,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被轻轻扣击,笃笃地轻响顿令坐在理宗腿上,替他端着雪白茶盏的贾贵妃心惊肉跳,面色白。
“怎么回事?!”理宗沉沉问道,天子威严顿显,看自己的爱妃吓得如受惊的小兔子,心下怜惜不已。
“陛下,……御药五供奉扣禀陛下,贾丞相已然溘世!”低沉的回禀声证实了贾贵妃的不详之感。
“咚!”的一声,贾贵妃手中光泽温润的雪白茶盏落于脚下绒毯之上,茶水洒落于她华袍衣袂,染湿了一大块儿,热气腾腾,她苍白如帛地脸色微微呆滞,对身外无知无觉。
“唉——!”理宗渭然长叹,明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怜惜。
“摆驾丞相府!……通知陈老随驾,带十名侍卫,不必惊动其余人等!”理宗吩咐完后,拍了拍身旁的贾贵妃,她修长苗条的身躯微微颤抖,如秋风中树上的枯叶。
感到理宗的抚慰,她缓缓转过面庞,那双本是如秋波转流不止,满是迷离神采地明眸此时变得黯淡无光,隐隐有几分呆滞,她与自己唯一的弟弟感情极好,贾似道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唉——,娘子,与朕一起去看看似道吧……”理宗的大手摸了摸她苍白如绫的脸,深深叹息一声。
贾贵妃眼珠缓缓转动,慢慢恢复了神采,令理宗心动的迷离神色越浓重,又有几分空寂,仿佛一半的魂魄已离开身体。
“……臣妾叩谢陛下天恩!”贾贵妃曲身跪倒,华美的缎袍铺满一地,趴伏于地轻泣不已。
一进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皇宫,进得宫来,便再也无法出宫,除非有天子特赦,方有机会探家省亲。
官家要带她出宫,确实是莫大的恩泽。
理宗龙颜带着同情,摇了摇头,将颤抖瘫软的贾贵妃扶起,等她堪堪站稳,方才放手。
两掌重重拍了拍,“啪啪”两响之后,房门吱吱打开,自晨曦已露的屋外,六名宫女挟着微峭的寒气依次走近。她们俱是如花少女,莲步轻盈。姿态婀娜窈窕,面容姣美秀洁。手上各拿洗漱衣裳等物。
两人舍弃一切仪帐,衣着从简,仅罩锦袍罗衫,贾贵妃带着雪白薄丝面纱,遮住令人痴狂的凤颜。
如青松古柏的陈老已候在涉华阁外,身后躬立十名气质各并的御前侍卫,待理宗与贾贵妃带着两名宫女踏出阁门,陈老便随在理宗身后。其余十人散开,如群星烘月。将理宗与贾贵妃护在其中,其彼此间的步伐同气联枝,似是一个阵式,一群人直向右丞相府而去。
晨曦微露时,瑞王府地门房赵老头已打完了一趟太祖长拳。呼着深长的白气感叹着人已老迈,身子骨大不如从前,这么一趟拳下来,便已微有了倦意。
他刚想回屋收拾收拾,府门被人铛铛地叩响,声音急促。赵老头一听便知叩门之人心中焦急,忙紧是两步,打开小门,向外探头。
“官家降下诏书与瑞王爷,十万火急,通报!”柔和圆润的声音在赵老头还未露出头去时,便已响起,只是话中之意虽急,他说起来却从容清晰,语气毫无急躁之感。
“原来是苏大人!……快快请进,老朽这便禀报我家王爷!”赵老头见到寿眉低垂,银如雪之人,认出是官家近前内宦苏野渡,看了一眼苏大人左手端着地明黄卷轴,忙拉开小门,侧身请入。
原本捧诏而入,定要大开王府中门相迎,只是赵老头见事情紧急,便从权行事,直接自偏门将他让了进来。
赵老头在前引路,直向王府大厅而行,走到半途,拦住一名侍女,令其向里通报,让王爷静来恭接诏书。
瑞王爷与王妃起来得极早,昨晚总是睡不踏实,总怕一觉醒来,昨日重重却是一场美梦,女儿莲柔的依旧垂危待死,那王子虚的神仙人物世上亦不存在!
早早醒过来,便急急去了柔风阁,将女儿莲柔弄醒,方才放下心来,原来一切并非美梦。
一家人坐在柔风阁内纵情谈笑,在榻上侍着暖衾的莲柔虽有几分慵懒睡意,双眸却明亮异常,神气完足,令不时瞥上一眼的瑞王爷老怀大慰,抚髯微笑不已。
与莲柔并排坐在一起的莲静郡主恢复了活泼的性子,饱满的樱桃小嘴翕张不停,憧憬美好的明天,如过两天与姐姐去后面的园子里堆雪人,再过两天,天气好地时候,姐妹俩要去西湖上游耍,从前因为身子弱,对近在城郊的西湖,莲柔也未去过。
听到妹妹呱呱说着好玩的事,一向沉静的莲柔变得心绪激动,双眸明亮泛光,雪白的面颊映着娇艳,此时地姿容实不输于身边娇美无俦的妹妹莲静。
屋内坐着的一家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与满足,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实是天赐之福!
屋门笃笃的被敲响,令屋内诸人都觉几分扫兴。
“什么事?!”瑞王爷沉着声音,带有隐隐的斥责。
“王爷,官家遣使送来诏书,赵总管说送诏书之人是苏大人,看起来很急。”屋外的声音温婉沉静。
“嗯,知道了!”瑞王爷点了点头,漫不轻心的应道,有些怔然出神。
“王爷——!”他身侧柔弱纤纤地正王妃拉了他一下,有官家诏书来此,不容怠慢。
“嗯,哦!”瑞王爷乍然猛醒,“呼”的一下,自绣墩上站起,转身便往外走。
“王爷王爷!……不换上朝服么?!”三位侧妃中最美的一位忽然招呼道。
正要拉开房门的瑞王爷转身,满面沉凝的摇了摇头:“既是苏野渡前来宣诏,定是非同小可之事,朝服便不必拘泥,……你们且在此慢慢述话,孤去去便来。”
话未说完,便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苏野渡身为官家影子太监之一,几乎从不离开官家身边,其地位虽不如陈老,却也非同小可,一身武功凡入圣。令他前来宣诏,自是不同寻常。
他虽知这份诏书必定不同寻常。但接过了诏书,却仍不禁苦笑连连,无奈之极。
这次官家实是有些无赖,知道事情难做,要劝服这位六哥不容易,便索性利用天子身份压人,降下诏书,令瑞王爷不得不为。
诏书所言,是让瑞王爷请王子虚都去右丞相府,出手救治右丞相贾似道。
“王爷,恕臣多言,王爷还是尽快依诏而行为好。贾丞相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儿耽搁,否则官家也不会如此。”苏野渡见瑞王爷只是拿着诏书苦笑,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忍不住催了一催。
“唉——!”瑞王爷打开明黄卷轴,在射进大厅地火红初阳中照了照,明黄的纸上,在火红的阳光下,隐隐有飞龙腾空挪移。
“不瞒小苏,官家要孤所请之人,正在闭关,绝不能为外物所扰,为了这个,便是官家也派了三十位内侍卫前来襄助,可如今……,没有外人相扰,却要孤亲自去,这……这……唉——!”
瑞王爷威严的微紫面膛满是无奈,甩了甩诏书。摊着胳膊,颇有捶胸顿足的趋势。
苏野渡雪白如银地身眉动了动,露出谦恭一笑,躬身告退,诏书已送至瑞王爷手中,他的差事便已完成,至于如何做,那便不是自己所能过问,刚才出言提醒,看似逾越,却是他会做人之处。
瑞王爷拿着诏书在大厅内踱来踱去,犹豫不决,不知惊动了子虚先生地闭关,是否会对他造成伤害,小贾的性命重要,但子虚先生地性命更重要,两之间,他毫无疑问的选择后。
明黄的诏书在他手中被摇来晃去,倍受蹂躏。
但圣命不可违,他在射进大厅的阳光中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将诏书揣到怀中,踏步出厅,向子虚先生的闭关小院迤逦行去。
尚隔着一个院子的月亮门前,便有四名侍卫持剑肃立,目光如电,精芒闪闪,站在墙下的阴影中,初升旭日之光无法及身。
四名侍卫王府与入内内府各有两名,目光警惕,交叉而视,隐隐带着军阵之姿。
见到瑞王爷经过,四人只是按剑一躬,不行大礼。
瑞王爷略一点头,缓缓走过。
一路之上,随处可见侍卫的身影,三三两两,错落有致,如此阵势,怕是飞鸟难过。
待靠近那座静院,周围护卫之人,已是官家派来的内内侍护卫,不再是如利剑出鞘的年轻人,而是如一潭深井地中年人。
“王爷!”静院口处,面容极肖的两人盘膝而尘,身上皆覆薄薄的白霜,却面色红润如常,见到瑞王爷过来,两人伸腿站了起来,一举一动,整齐如同一人。
“辛苦两位了!”瑞王爷对这两位内内侍供奉和颜悦色,亲切无比,这些供奉,皆是了不得的人物。
那两人微微一笑,又齐齐躬了躬身,他们兄弟皆是不擅言谈之人,除了武功,对其余之事,一概不感兴趣,徜徉于武学的无穷海洋中,是他们最大地享受。
“孤受官家之命,前来诏唤院内之人。”瑞王爷此语纯是客套,他是这里的主人,行事自是不必向他们说明。
两人退后一步,将通向院口的青石小路让开。
此时的小院,正被浓密的深雾笼罩,即使是旭日之光,也无法穿透,更不能驱散,令小院唯见轮廓,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王爷小心,靠近院口时,不可用力,否则会被反震。”其中身形略胖之人开口提醒,这是他们的亲身体会。
瑞王爷点头一笑,低下头寻找当初萧月生所刻下的那道十字。
那道十字虽不起眼,但若有心寻找,却也极易找到。
他扭了扭罩着一袭紫袍下的身体,甩了甩胳膊,尽量令其灵活自如,然后缓缓接近,左脚掌心踏上了青石上那道深可盈寸的玲珑十字。
他此时已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仿佛自己正遇到无形的气墙,再踏前一步,必将碰壁。
“啪……啪……啪!”瑞王爷双手狠狠对拍了三下,便觉自己手掌火辣辣的疼。已至麻,这里隔着屋内不近,即使用劲全力,怕是屋里的人也听不到,他用力有些过大。
那身为内内侍供奉的兄弟二人只是睁眼看着,满是好奇。
三响巴掌声过后,并无动静,不理不远处侍卫们地好奇目光,瑞王爷眼睛只是盯着浓雾笼罩中地小院。
过了半晌,仍无什么动静与变化。瑞王爷便想再踏上并去,拍上三掌。
他正举步,左脚还未落下,忽觉身体一震,一团柔和地力量将自己平平推开一尺,浓雾蓦然开始翻涌,如沸腾状。
如同垂死静的狰扎,蓦然之间,浓雾竟如从无出现,刹那消失无踪,天地为之一清,他书房所在地静院清晰呈现于眼前。
院内站着一位身着长袍之人,在旭日光芒下。身披云霞,令人不可直视。
而两道冷冷的目光令外面的三人打了个寒颤,萧月生虽是神态沉静,目光如水,但院外的三人却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怒意如涛。
萧月生正搂着香软的小星睡得舒服,瑞王爷踏上十字印记之时,他的脑海马上生出感应,心神一动,顿然清醒过来。
昨晚也是,他正搂着小星睡得好好的,却被杨若男她们打断,不得不穿衣去收拾她们的烂摊子,今天早晨也是如此,一而再的睡不清闲,自然惹得他不痛快。
一向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他,最容不得别人将他叫醒,他的起床气颇为严重,这次瑞王爷触了上来,便是天王老子,也无法阻挡他的怒气。
瑞王爷还以为子虚先生困为闭关之打断而生气,忙拱手致歉,又拿出怀中揣着的诏书,以显示自己的无辜,是不得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