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以德报怨
卑鄙是个相对性很强的词儿,一个人的时候是看不出高尚或卑鄙的,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有了比较,人性中都有卑鄙的一面,不同的是谁多谁少的问题。
萧凡觉得朱棣没资格骂自己,因为他也高尚不到哪儿去,大家只是一种互相陷害的关系。
当然,朱棣肯定不这么认为。
精心布置的全歼鞑子的布局,随着萧凡将鞑子前锋引来,左翼伏击的五千燕军提前暴露,朱棣的所有计划被全部打乱,完全失去了先机。
朱棣生吃萧凡的心都有了,魁梧壮实的汉子,气得差点没哭出来。
——这王八蛋难道真是本王天生的克星吗?多少回了!害我多少回了!畜生啊……
鞑子前锋一万人扬着刀戟,口中嗷嗷怪叫,迅速集结成骑兵冲锋的锥型大阵,短暂的集结之后,随着万夫长一声号令,中军后的长牛角号低沉呜咽吹响,万人齐喝之下,整个阵势轰然动,震天轰鸣的马蹄声夹杂着漫天席卷的杀气,朝燕军五千轻骑冲杀而来。
五千燕军虽是跟随朱棣百战沙场的边军,但敌方人多势众,又是被骤然攻击,众将士皆有些乱了阵脚,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开始不安的扭动嘶叫起来。
阵脚不稳,必败之局。
朱棣久经战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刻他也顾不上问候萧凡家祖宗十八代女性亲人了,急忙抽出佩剑,高举指天,厉声大喝道:“结阵!不得慌乱!督军队穿插两侧,若有不从号令者,怯战逃逸者,立斩!”
百十名满身披挂,左袖扎着红巾的督军队手执大刀立即从朱棣的身后策马往中军奔去,行列之间穿梭巡视,手起刀落斩了数名惊惶慌乱的军士,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些微惊慌的燕军轻骑很快稳住了阵脚,恢复了平静。
鞑子前锋越来越近,五里,三里,一里,燕军甚至能看清鞑子们脸上粗如钢针般的虬髯毛,和嗜血狰狞的恐怖表情。
朱棣当即下令:“五百人正面仰射放箭,阻住鞑子攻势,其余的往两边分散,避开鞑子正面锋芒,从侧翼迂回进攻!”
众将士依令很快分成了三部分,五百人催马上前,然后取箭搭弓,幽冷锋利的箭簇微微朝上斜指,其余的四千多人在各自百户千户的带领下,拔转马头往左右散开,从上空俯瞰,鞑子的一万前锋像一柄锋利的长剑,而燕军展开之后,则像一把无所不容的剑鞘,给人一种收剑入鞘,强抑锋芒的感觉。
鞑子越来越近,离中军三百步,已到了燕军弓箭射程之内时,一道嘶哑的声音厉声大喝道:“放箭!”
嗖!
漫天箭雨倾泄而出,毫不留情的射向鞑子前锋,冲在队伍最前面的百余骑鞑子当其冲,中箭之后惨叫着跌下马来,眨眼间便被后面无数的马蹄踩得粉碎。后面的骑士受此一挫,中间的队伍顿时出现了小小的混乱,一时间人仰马翻,百余人的中箭下马将后面的数百人绊倒,进攻的势头稍稍一缓。
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朱棣立马大喝道:“传令全军进攻,从鞑子左右两翼穿***他们的中军,与鞑子混战在一起!”
不得不说,朱棣的这道军令下得很正确,鞑子之所以战无不胜,依靠的便是他们举世无双的冲锋陷阵,凭着战马高速的***运动,摧毁一切阻挡他们的敌人,他们横扫亚欧的战法其实很简单,靠的就是一鼓作气的冲锋。
朱棣命将士穿插混战,这便将蒙古人的优势化解于无形,除了个人战力的硬拼,他们已别无方法,众所周知,骑兵平原作战,只有集结成阵势冲锋时才最具有攻击力,一旦陷入胶着混战状态无法动弹,一名骑兵的战力也许还不如步卒厉害。
五千燕军见令旗挥动,立即毫不迟疑的冲进了鞑子的阵型之中,抽出刀与鞑子们厮杀在一起,鞑子冲锋的势头刚缓,便被敌人趁着这个空隙穿***了队伍中,一时间阵型大乱,黄沙弥漫,尘土飞扬,一道道身影自他们马头蛮横的穿过,如同一柄尖刀***了心脏。
鞑子们急眼了,万夫长当即下令后队分散而开,与明军拉开距离,再进行一次冲锋,谁知明军却不依不饶的附着而上,草原上你追我赶,双方的队伍编制已经完全被打散。
燕军的被动局势随着朱棣接连不停的军令,终于稍有扳回之势,双方很快陷入了胶着苦战。
然而燕军的人数毕竟比鞑子少了一半,朱棣明白,这样的混战只是暂时的,鞑子的个人战力比自己的燕军强上不少,撑不了半个时辰,自己这五千人马就会被鞑子渐渐吃得干干净净。
朱棣立于战场之外,眉头紧锁,这样下去不行,混战对双方都没任何好处,徒增伤亡而已。他没忘记,眼前这支一万人的鞑子只是前锋,后面还有四万人的鞑子主力,也许顷刻便至,若等到鞑子主力到来,自己和五千轻骑身在关外,绝对逃不过一个死字。
“来人!飞马赴山海关,传本王军令,命张玉于关外布阵,准备迎敌!”朱棣当机立断。
一名亲军马上抱拳策马远去。
一场本该是轻松取胜的歼灭战,如今却陷入这般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朱棣现在的心情想杀人。
“这个狗娘养的萧凡,此事过后,本王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朱棣铁青着脸大骂道。
提起这个破坏他计划的罪魁祸,朱棣情不自禁的扭头朝那三千逃窜的将士望去……
萧凡和三千将士们现在很累,累得几乎趴在马背上直欲就此长眠而去。
三天两夜的长途惶急逃窜,从开平一直逃到山海关附近,如此高强度的逃命经历,难得的是三千将士竟然无一伤亡,这样的赫赫战果,在古今战史上亦不多见。
顺利将追兵引向朱棣和他的五千轻骑后,萧凡和将士们四散而逃,像一群耗子似的全部散开了。
当燕军和一万鞑子混战在一起,此时的萧凡和三千将士已在战场十里之外重新聚集了起来,战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将士们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伙儿纷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以各种难看的姿态或躺或趴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原来死里逃生之后吸到的空气如此美味安宁,从绝境般的地狱,到恬然舒适的天堂,也许只有一线之隔,距离短促得只需要小小的一个念头……
想到这个小小念头,将他们带出绝境的,正是那位看起来文弱瘦削的年轻人,他们的主将,萧凡。
三千将士略略歇息之后,纷纷从草地上支起身子,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那个救了他们性命的年轻人。
神奇的一战,神奇的脱险,这个年轻人本身就像是个奇迹,令人高山仰止。
萧凡也累得不行了,他以大字型仰躺在草地上,急促的喘着气,过了很久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抬起头,他重重的拍了身边的曹毅一下,二人相视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接着二人仰天大笑出声,激昂苍劲的笑声穿透了蓝天白云,悠悠回荡在九天之外。
凭着勇气和智慧,萧凡率领着大家逃出生天,平安无恙的躺在这个安全宁静的地方享受着生命的珍贵,这世上谁比他们更有资格笑?
男人的热血和汗水令人感怀激荡,男人的豪迈大笑却更令天地为之失色,那是一种豁达而大气的泄,蔑视世间一切神灵鬼怪,连死神都望而却步。
还有什么苦难厄运盖得过这豪迈的笑声?
笑声渐渐停下,萧凡得意的道:“怎么样?咱们活下来了!三千弟兄一个都没少!”
曹毅拍着他的肩大声道:“不错!有本事!曹某此生跟鞑子交战,大小不下百次,只有这一次我打得最痛快!”
萧凡笑道:“曹大哥带领二十名弟兄混入鞑子大营,刺杀了他们的高级将领,有勇有谋不下于我啊……”
曹毅扭头望着十里外的漫天黄沙,有些心神不宁的道:“萧老弟,燕王那里……”
萧凡仿佛浑然未闻,犹自笑道:“……这次回了京师,我当禀明天子,为你和二十名将士请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萧老弟,燕王陷入苦战了……”
“……不过说起来我的功劳也不小,没有我放火烧了鞑子大营,焚了他们的粮草,也不可能把他们惹急了追我两天两夜,天子该给我记个什么功劳呢?”
“萧老弟……”
“……你说我这伯爷有没有可能变成侯爷?我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呀……”
曹毅伸手扳过萧凡的脑袋,指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战场,大声道:“别光顾着升官晋爵,鞑子快把燕王的轻骑吃下去了!咱们要不要帮一把?”
萧凡面无表情道:“燕王这是自作孽!别忘了这是他布的局,想置我们于死地,如果不是我多长了个心眼儿,这会儿只怕咱们早已被鞑子消灭的干干净净了。”
曹毅神情颇为不忍,轻叹道:“燕王该死,可现在是我大明与蒙古鞑子在交战,此乃国战,这个时候我们与燕军应该是战友袍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鞑子歼灭呀……”
萧凡也叹了口气:“大义与私怨我还是分得清楚的,能救我会不救吗?但是,曹大哥,你转头看看弟兄们,还有咱们的战马,两天两夜的奔逃,弟兄们还拿得起刀剑吗?战马还迈得开步子吗?我们这三千人现在根本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若令弟兄们上去救援燕军,除了白白送死,能起什么作用?”
曹毅呆住了,讷讷道:“那……怎么办?”
“除了赶紧吃东西喝水,恢复体力,给战马喂精料,还能怎么办?”
萧凡站起身,朝东倒西歪的将士们大声问道:“弟兄们,累不累?”
“累——”众人有气无力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