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绳带时,冰残脸色微微变了。那是从前他送给庄允娴的,坠子是枣木刻的桃花,上面有庄允娴的娴字。那时的冰残身无贵物,便用枣木亲手刻这个坠子送给了她。多年之后,忽然再次看见事,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人,”庄允娴晃了晃手里的绳带说道,“您不会反悔吧?”
“不会。”冰残手一挡,绳带飞了出去,落到了旁边草堆里。
庄允娴嘴角一扯,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大人放心,我身上再没有您的东西了。从此之后,我们算两清了!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出现在您和您的元胤主子跟前。不过,若是青月堂和幽王府起了争执,那就请大人别怪我了。”
“两清?”冰残呵地干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是,该两清了。若你不觉着累,我都累了。还好,你似乎已经想明白了。”
“是从前愚蠢罢了。”
听到这句话,冰残略感惊愕,眼前这人真是的庄允娴吗?往日她瞳孔里的那些仇恨和愤怒呢?不知为何,在此刻竟然全都看不见了!
庄允娴似乎察觉到了冰残眼神里闪过的那一丝惊异,嘴角一抿,流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她转过身去看着那一丛扁兰花说道:“在大人眼里,我从前所为不是就蠢吗?执着于一个执念,死死地,牢牢地,不顾性命地抓在手里,以为是救命稻草,那样的我不是就是蠢吗?”
“看来,你真的已经想明白了。”
“其实我知道,每回赵元胤都在让我,可他越让我,我心里越不服气。他越让着我,我就知道他还顾及和你的主仆之情,不想因为杀了我而断了跟你之间的主仆情。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他索性一刀了结我,可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做。”
“所以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庄允娴转过身来,冲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我之间的情义还抵不过你与赵元胤的主仆之情。我原以为,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别的情愫都抵不过它。可当我从我的执念抽身出来时才现,事实并非如此。所幸,我醒来的时候还算晚。”
冰残从心底舒了一口气,垂下略显疲惫的眼帘道:“对,不算晚。”
“冰残大人,您该轻松了,不必再在我和赵元胤之间来回摇摆了。往后你过什么样的日子,娶什么样的女人,有多少孩子都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了。我们就此——两清吧!”
“好……”冰残从喉咙深处勉强出了这个音。
“你放心,找不到青芽儿我自然会走。你也不必再派人跟着我,我来惊幽城没有其他目的。”
“你就这么效忠于青月堂?”
“大人,”庄允娴脸上透着一丝平静的贵气,“您忘了?我们已经两清了,我是否效忠于青月堂,那是我的私事,请您习惯着把所有关于我的事抛诸脑后吧!虽然我明白,我是您十余年的噩梦,不过您真的该梦醒了,找个像样儿的女人过完您下半辈子吧!”
冰残一时竟无语了。这些两清的话原本是他想对庄允娴说的,来这儿之前他便想好了这么跟庄允娴摊牌,可当他从庄允娴嘴里听到这些话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烦心。兴许是一根神经绷了太多年了,忽然松了下来,他有点不习惯了。
庄允娴忽然转身进了小厅,很快又带着一个包袱和一把剑走了出来。路过院子里的小石桌时,她把一串钥匙放在了桌上,那是这宅子的钥匙,是当初冰残给她的。只要她来惊幽城,不是在幽关里,便是住在这儿。这已经成了她和冰残之间无形的约定,而此刻她把钥匙交出来了。
原来,她真的想跟冰残一刀两断了……
放下钥匙后,庄允娴再看了冰残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打开大门,消失在了门口,像一阵风,一缕烟似的消失在冰残眼前。
而冰残,似乎还没怎么明白过来。仅仅半年,庄允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狂怒,不再满眼充满着仇恨,甚至真的要跟自己恩断义绝了!为什么?
刚才的庄允娴,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能让冰残想起当初那个高傲且任性善良的太守千金。仿佛间,庄允娴又变回了当初的模样。冰残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庄允娴有一天能放下心中无谓的恨意,就在他决定放弃庄允娴的时候,偏偏庄允娴先放弃了他……为什么?
半年时间,庄允娴到底遇见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忽然之间变回了当初那个太守千金?冰残百思不得其解。
元胤的身影忽然从大门那儿闪了出来,快步地走过来问道:“她人呢?”
“走了。”冰残有些无力地说道。
“这么客气啊?”元胤忽然看见了桌上的钥匙,表情有些惊讶了,拿起钥匙在手里抛了几下道,“这么好打?连钥匙都还给你了。你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没说?不太可能吧?她玩了我们十多年了,会这么容易就放手?”
冰残夺过钥匙,白了元胤一眼道:“你欠杀啊,赵元胤?往后少了个要你命的了,你还不高兴?”
“我瞧着,像是你不高兴。”
“我很高兴!”冰残说这话时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元胤抄手坐在石桌上看着他说道:“不对,我瞧着你真是一点都不高兴。你要什么都没说,那庄允娴怎么肯放手?难道是她自己想明白了?”
冰残背过身去,反背着手抖了抖手里的钥匙道:“是她自己说的,想明白了,放下了,不会再没事找事地来行刺你了。我跟她也……两清了!”
“真的?”元胤都吃了一惊,“她终于觉悟了?给雷劈了?还是脑袋被摔了?”
“我哪儿知道!”冰残说话时,口气有点带火。
元胤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冰残转身问道:“你笑什么?”元胤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笑个不停。冰残抬脚踹了他一下,问道:“笑什么啊?梁兮兮有了吗?”
“没那么快,”元胤止住笑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又舍不得了?人家庄允娴自己想明白了,现下真要和你恩断义绝了,你心里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
“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所以呢?现下是她想明白了,你想不明白了,是吧?要不,我这就去给你把她绑回来?你好好问问?”
“滚回你梁兮兮那儿去!”
“她还在龙翠月那儿,我正要去接她。怎么样?一块儿去龙翠月家?既然庄允娴放手了,那你随时都可以把龙翠月娶回王府了。”
冰残没有说话,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了刚才被他扫落的那个坠子。刚捡起来,元胤就抢了过去,看了看说道:“你的木工活儿比我的还好呢!庄允娴还给你的?”
“拿去烧了也行。”
元胤丢了回去,笑道:“要烧你自己烧,省得我烧了你回头找我哭去!不过,我得问你个实话,你对龙翠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喜欢,我让乳娘寻个媒婆给你定下日子来,娶进王府也是一段佳话。”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梁兮兮弄回王府再说吧,幽王爷!”冰残丢了元胤一个你很多管闲事的眼神。
“那是迟早的事儿,”元胤从石桌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不过,你到底要想清楚了。龙翠月虽说从前嫁过,也有个儿子,不过人真的很不错。谁都看得出来,你对她并非一般的好,所以你也别耽误人家了,好赖说一声儿。倘若你还对庄允娴有心,我也无话可说,横竖我也习惯了。”
“你先走吧。”冰残坐在石凳上,把手里的坠子和钥匙都丢在上面,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元胤看了他一眼,没走,而是在他对面坐下了。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元胤说道:“滚吧,幽王爷,去接你的梁兮兮!”
“你真的还舍不得庄允娴啊?那你为什么对龙翠月那么好?连我都觉着你兴许已经找到一个能和你过一辈子的女人了。”元胤看着他态度认真地问道。
“我不想说,赶紧消失。”
“我是你主子,态度好点!”
“什么主子?死了媳妇只会抱着我哭的主子?行,我没空跟你斗嘴,主子,您请先走吧!”
“有事儿。”
“没事儿!”
“脸色都变了。”
“我没空一直对着你笑。”
“唉!”元胤叹了一口气笑道,“看来真是舍不得庄允娴了。这又何必呢?要不然去把她哄回来,照旧杀着我玩儿?横竖都这么久了,她不来杀我我还不习惯了。”
“她不会再来的。”冰残拨了拨那串钥匙,目光忧郁地说道。
“为什么?”
“她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就像当初她答应和我私奔,就会什么都不顾跟我走了;也像她说过要杀了你,结果就折腾了折腾了这么久。”
“所以呢?她说了要和你恩断义绝,就会真的和你一刀两断了?”
冰残轻轻地点了点头。元胤有些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才半年没见,她脑子抽风了?以前不是折腾地好好的吗?我这诱饵都心甘情愿呢,她倒提前喊停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今天瞧她说话的语气,感觉又变回从前那个庄允娴了。”
“那不是你一直等的吗?”
原以为是自己先抽身离局,谁也想不到是庄允娴先退出这场拉锯战,而且还退得那么坚决。直到庄允娴离开这宅子那一刻,冰残才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彻底地忘记过这个女人。或许十余年太久了,太刻骨了,太令人难以忘怀了。
原本他是打算忘记庄允娴,与龙翠月好好地过完这辈子,可事实终究是事与愿违。是庄允娴先打算忘记他,想从他的人生里彻底消失的。他很了解庄允娴,一旦下了决定,很难再挽回,一如当初。
元胤看得出来,冰残是真难受了,可也不得不问一句:“哥,你是真打算过娶龙翠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