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出宫门,林杏吁了口气,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诡异感觉,还能出来真他娘不容易,看了眼身后的跟屁虫旺财:“旺财跟咱家说实话,你以前在哪儿当差?”
旺财呐呐的道:“奴才在侍膳监当差。”
林杏真想抽他,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看着咱家,躲什么躲。”
旺财哪敢啊,林公公可是万岁爷的心尖子,如今乾清宫可找不着几个清俊的奴才了,万岁爷吃起味儿来,谁也甭想着好儿,自己有几颗脑袋敢盯着林公公看,不是上赶着找死吗:“公,,公,您就别难为奴才了,这才出宫门,要是让人瞧见,奴才的命就没了。”
林杏见宫门的侍卫都看着他们俩,也觉得不大妥当,咳嗽一声放开他,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旺财,你这脑袋给咱家放清楚点儿,好好想明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着办,万岁爷能要你的命,咱家也能让你想死都难,你也知道,咱家别的本事没有,医术还不错,尤其善用□□,御药房先头的二总管王直你知道吧,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旺财:“听,听说是得了梦游症,掉到荷花池子里摔死的。”
林杏拍了拍他:“消息还算灵通,这做着梦就见阎王了,可比砍头舒坦多了,你说是不是。”
旺财哆嗦了一下,小脸煞白。
林杏觉得自己吓唬的差不多了,才上了马车,先去了珍宝斋,既然打着这个幌子出来,怎么也得差不多了,回头空手回去也不好交代。
到了地儿,抬头看了看,见珍宝斋外头挂着安记的招牌,不禁瞥了瞥嘴,这安老大还真有能耐,什么买卖都能掺一脚。
两人虽换了便服,可林杏那白净清俊的小脸,加上旺财明显的公鸭嗓,只一开口就知道是宫里的太监。
伙计急忙招呼,举凡能出宫的太监都是得脸的奴才,大多是各宫掌事太监下头的小徒弟,后宫的娘娘们不管使唤银子还是淘换宝贝,都乐意往珍宝斋来,一个珍宝斋的好东西多,再一个,安记的金字招牌在上头戳着呢,这诚信上有保障,不欺生,大老爷的话,和气生财,下头的铺子伙计敢抻着脸子,叫掌柜的瞅见,明儿就的回家,买卖家不养大爷。
“哎呦,两位小爷来了,您二位里头请。”仰着脸叫里头二掌柜,后头跟着的黑脸公公还罢了,前头这位一看就是位大拿,别看年纪不大,身上透着骨子富贵气儿,府绸的袍子穿在身上,怎么瞧怎么合身,腰上的如意荷包,玉佩,金三事儿等等淋淋落落挂了好几串,大拇指上一颗翠玉扳指,种水就那么正。
伙计在珍宝斋干的年头长了,这点儿眼还是有的,不说别的,就这位大拇指上的这颗扳指就值大了,便是他们珍宝斋也不定能找出比这好的来,这位绝对是个大户,故此,才招呼二掌柜的出来。
二掌柜一听伙计的声儿气,就知道来了大买卖,忙不迭的迎了出来:“二位爷请到里间待茶。”
让到了里头,小伙计儿上了茶来,二掌柜早就现了,前头这个十三四的小子才是正主,那个黑脸的,打进门就站在后头立规矩,一动不带动的。
二掌柜心里琢磨,这位倒是哪宫里的?瞧着做派倒像个掌事太监,可这年纪,打杂都嫌小,难不成是御前大总管跟前儿的徒弟,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架子。
留神打量了几眼,见她端起盖碗只瞅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嘴唇儿都没沾又放下了,明明白白是嫌茶不好,这可是今年刚下来的雨前二春茶,虽不是极品的雀舌,却也是一芽一叶,这也就是他们安记,换二一个买卖家,莫说待客,主家自己吃都舍不得,这位嘴倒叼,尝都不尝,瞅一眼就撂下了。
二掌柜更认定是御前的人,宫里当差的太监数着御前的最肥,见得世面多了,自然眼刁嘴刁:“这位爷可是要典卖东西?还是想淘换几样宝贝?”
林杏看了他一眼:“都说你们这珍宝斋里头宝贝多,刚我过来时扫了一眼,没瞧见中意的,不如这么着,听说你们这儿连着金银铺子,我这儿绘了图样儿,你照着样儿给我打一套,料使你们的,工钱另算。”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画样递了过去。
二掌柜愣了愣,心说这位是来打饰的?这倒新鲜,宫里御用监造办处什么样儿的能工巧匠没有,要真是御前当差的太监,用得着巴巴跑到外头来费事儿吗,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
接过来一看,眼都直了,这位莫不是要打百岁的平安锁吧,这么大块的金链子拴着金牌,瞅着怎么这么俗呢,尤其,这金牌上还得刻着五瓜金龙,这不找死吗。
万岁爷是真龙天子,除了万岁爷能使唤金龙纹样的物件儿,别人弄这么块金牌,可是抄家灭九族的罪过,便是万岁爷的亲兄弟,江南的宁王殿下都不成,这小太监莫不是疯了。
而且,这样式也忒俗了,一指头宽的金链子拴着块巴掌大的金牌,这成什么了,就是那些暴户也没这么打扮的:“这位爷,您给的这样儿倒不难,只这牌子上镂刻的纹饰,哪个师傅也不敢接手啊,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这龙哪是平常人使的东西。”
林杏笑了:“谁说平常人使了。”凑过去低声道:“跟你说句实话,这就是给咱们万岁爷点名要的的东西,你就照着样儿上做,出了事儿咱家兜着。”
二掌柜犹豫了一下,不禁道:“要真是万岁爷御用的物件儿,造办处多少能工巧匠伺候着呢,做什么拿出来?”
林杏小声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吧,那些造办处的工匠,一个个都是榆木疙瘩脑袋,让他们做的话,不是镶个碧玺就是嵌块什么玉,还说那样儿才见功夫,寓意也好,就不明白咱万岁爷的心,咱万岁爷自来是个利落性子,最厌烦那些繁琐的做工,尤其稀罕金子,这大金链子做出来挂脖子上多有份量,您说是不是。”
二掌柜有些傻眼,就没想到乾清宫起座的那位万岁爷,竟有这样别具一格的喜好,琢磨这种事儿,当奴才的也不可能瞎说,私下里胡乱编排万岁爷,那还要不要命了,十有八,九是真的。
既然万岁爷都瞧得上他们珍宝斋,也是难得的造化,忙道:“那成,就照着您说的做,瞧着也不多费工夫,估摸着十天就能好,您到时来取就是。”
林杏点点头:“我这还有几样儿东西,您给长长眼,值多少银子,要是合适的话,咱家就不带回去了,省的累赘。”说着,叫旺财把背着的包袱放到桌子上。
一打开,别说二掌柜,旺财的眼睛都直了,怪不得一路都觉着有些硌得慌呢,一包袱茶壶茶碗,都是御前万岁爷使唤的物件,也不知这位什么时候从御前顺出来的。
二掌柜是个识货的,一长眼就知道是官窑的青瓷,这样的薄胎,润色,器形,民窑万万烧不出来,挨个看了看,试探的道:“这位爷心里是个什么价儿?”
林杏:“咱们也甭费劲了,一口价,一千两银子,二掌柜是个识货的,这几样东西虽不成套,可都是难见的好物件儿,说句实话,要真成套,可就不是一千两银子能得的了。”
二掌柜知道这位公公也是个识货的主儿,便道:“成,就一千两,就当交个朋友,往后公公得了什么好东西,还想着我们珍宝斋,就比什么都强。”叫账房开银票。
林杏:“且慢,银子不着急,就用这些银子抵那样儿的工料钱吧。”
二掌柜愣了愣,心说刚说这位明白,怎么就糊涂上了,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兑换了金子可是一百两,六斤多金子呢,别说打条金链子金牌,就是打个拴牲口的链子都够了。
想到此,忙在心里呸了两声,自己胡想什么呢,万岁爷千金贵体能跟牲口比吗,这是大不敬,小声道:“公公,您刚那图样儿上的金牌金链子打算多重啊?”
林杏想了想:“你看着打吧,越重越好,轻了带着不压身,显不出万岁爷尊贵的气势来。”
二掌柜脸抽了抽,合着,万岁爷还得靠金链子来显示尊贵气势啊,这不笑话吗:“公公,小的说句实话您别过意啊,这金链子重些虽说压身,可太重了,戴着也坠得慌,寻常的链子也就一二两重,多的四无两的也有,再重的可少见了。”
林杏:“这么着,你瞧着打,链子加上金牌,别低了一斤就成,万岁爷就稀罕重的,回头不满意,咱家这趟差就算砸了,银票先搁你这儿,回头取活儿的时候,再一块儿算账。”撂下话站起来走了。
二掌柜急忙送了出去,瞧着马车没影儿了,回来还琢磨,真没想到啊,英明神武的万岁爷,私底下竟是这么个性子,想那皇宫还不够富贵啊,就连屋顶的琉璃瓦都是金灿灿的,盖的被子,挂的帐子,那样儿不是金晃晃的,天天使着还没瞧够,竟然还巴巴的打这么粗一条金链子戴着,这也忒俗了。
算了,俗就俗吧,万岁爷是天子,是圣君,这大齐的天下都是万岁爷的,稀罕条金链子算什么。
因干系重大不敢交给小伙计,自己亲自跑了一趟后头的金银作坊,找最好的工匠,连夜的赶制不提。
再说林杏,出了珍宝斋,上了车,乐得肚子都疼,自己这寿礼绝对特别,可着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份来。
林杏从南书房出来的时候,就得了这么个主意,一想到一脸正经的变态,脖子上挂这么条俗不可耐的金链子,就觉得解气,让他跟看犯人似的看着自己,出个宫还得连哄带骗,好话说尽,看一眼美男,就跟她掉脸子,不想个法儿出出气,非别闷死不可。
旺财欲言又止:“林公公,那个金链子真是万岁爷要的?”
林杏看了他一眼:“这种事儿是能胡来的吗?”
旺财也觉着,万岁爷身上用的东西,都是极要紧,有专人预备看管,不可能胡来,可这样的金链子,万岁爷戴着怎么想怎么不合适,忽觉不对头,忙掀开窗帘看了看:“这,不是回宫的路?”
林杏一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旺财,刚咱家在宫门口说的话,没忘吧,怎么不是回宫的路,不过就是饶一圈罢了,如今秋高气爽,好容易出来一趟,怎么也得瞧瞧京里的秋景儿不是。”
旺财吓的不轻,忙挣开她,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林杏是沾不得瘟疫一般:“万岁爷特意交代下的,公公办完了事儿就得回去,这秋景儿宫里也能看,御花园什么奇花异草都有,回了宫,林公公想怎么看怎么看。”
林杏翻了白眼:“你这脑袋怎么也成了木头疙瘩,宫里抬头就是四角的天,便再好的景儿看的日子长了还有什么意思。”
见他还要张嘴,脸色一沉:“再说一个字,小心变哑巴。”
旺财立马住了嘴,他可知道林公公的医术,回头真给自己下了什么药,自己找谁哭去啊,可是万岁爷哪儿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尽早回宫,这位偏就不听,自己能怎么办,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忽的马车停了,旺财忙往外瞅了一眼,不禁愕然,这不是吏部侍郎安大人的府邸吗,公公来这儿做什么?
刚要开口,林杏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林杏左右看了看,两个挨着的宅门,一模一样,只不过旁边那个门前摆着两个石狮子,想来是侍郎府,那这边儿肯定是安大老爷的宅子了。
想着,迈步走了过去,门上人见过来一个小子喝了一声:“哪来的小子乱闯什么?”
林杏心说,好大的气势,自己进乾清宫也没人敢吆喝自己的,想想安然,压了压脾气:“咱家是乾清宫当差的林公公,是你们家大夫人的老乡,小时候一起玩的,听说大夫人来京,特意在御前告了假来瞧瞧。”
门上的小厮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一个太监跟他们大夫人成老乡了,还从小一起玩的,莫非是青梅竹马,这要是让大老爷听见还了得,满府的人谁不知道,大夫人在大老爷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丁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可这位口口声声说是御前当差的,这御前就是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别说他们,就是朝堂上的一品大员见了御前的奴才,也得客客气气远接高迎,因这些没根儿的太监最是阴损,小心眼,得罪了他们,回头抽冷子在皇上跟前儿递句话,不定怎么着呢。
想着忙找人叫了管事的刘喜儿出来,刘喜儿一听是御前的二总管,哪敢怠慢,让着林杏进了里头的小客厅待茶,自己进去回大老爷。
安家大老爷刚跟小媳妇儿腻歪了一晌午,正想陪小媳妇儿歇午觉,顺便再吃点儿嫩豆腐,不想就来了事儿。
一听是御前的林公公,大老爷想到的就是新近得宠的林兴,这太监有点儿邪,年纪不大,就提拔成了御前的二总管,听见说跟皇上有些不清白,却最是贪婪,自己也找人送了好处进去打点,以免厨艺大赛的时候,蹦出来给小媳妇儿使绊子。
只是这些都是私底下的龌龊,摆在明面儿上就不成了,更何况还找上门来,皱了皱眉:“他可说了什么?”
刘喜儿有些犹豫的瞄了大老爷一眼:“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事儿可瞒不住,林公公说是大夫人的老乡,从小一起玩过的,听说大夫人来京,特来探望。”
“放他娘的屁,大夫人何时钻出这么个老乡来。”
刘喜儿吓的一哆嗦:“小的心里也疑,可林公公毕竟是御前的二总管,小的也不好把他撵出去,如今正在小客厅待茶呢。”
安大老爷想起什么,脸色一阴,快步走了出去,一进小客厅看见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人,安大老爷脸色越不好。
自己先头还纳闷,这林公公也爬的太快了点儿,一个洒扫处刷马桶的,才几个月就成御前的二总管,就算钻了皇上的被窝子,也没说这么抬举一个奴才的,除非这奴才个别的与众不同,才入了皇上的眼。
听二弟说,这个林兴在御前极受宠,不光是御前二总管,还管着御用监跟侍膳监,医术还高明。
这一提医术,大老爷心里咯噔一下,记得小媳妇儿跟自己提过有个比姐姐还亲的密友,是个大夫,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