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早报成立多年,向来以务实求真为作风。它屡次顶住各方压力，报道一些社会热点事件。在群众心中,这是一份很有公信力的报纸。珍珠果汁厂的事情一上报,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

刘明珠早已回京，等待她的是各单位领导的电话轰炸。领导们给刘老爷子面子,但不代表他们真怕了刘明珠。应接不暇之下，刘明珠很少直接去厂里了。

继机关企事业单位大BOSS的不满，压住货款不放后,果汁厂迎来了新一轮的危机。先前加盟的代理商和零售商,纷纷找上门来要求退货。

“你们听我说，除了这一批次之外,我们的果汁是绝对没问题的。”

果汁厂这边,柳培国正在不住地的朝各位老板解释着。农历二月,京城那么冷的天气，他身上那件长袖衬衫已经湿透了，整个人更是满头大汗。

“柳老板，我们都参观过厂子，也知道你们的品质没问题。但是，我们信没用，那些买东西的信才行啊。”

“是啊，这两天我们店里，全是排队来退货的。”

“你那儿还算好的，我这边来了个食物中毒住院的老人家。那边家属说是因为我们果汁的问题，硬是拉着我要赔偿。”

“这样吧，拆箱子的我们也不退回来了，就自己留着喝。其它的我都拉过来了，现在就在门口，麻烦您给退了吧。”

“柳老板，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拜托你就帮帮忙，咱们把这钱给结清了吧？”

代理商们话说得客气，但他们可不怕。当初提货时，只是交了个定金。虽然有押着的保证金，但两者相抵，真正被扣下的资金并不算多。

柳培国显然也明白，但真正主事的不是他。在众人的逼迫之下，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大嫂，厂子这边代理商们都来了。他们要退货，你看现在怎么办？”

广电总部A座20楼，刘明珠刚接完了袁局长的电话。随大流之下，公路局也订了果汁给科员们发了福利。但袁局长可不是像的局长那般，说两句好话就给货款了。儿子和林家那俩孩子的关系摆在那，他回家随便学舌两句，护短的袁局长立马有动作了。

刚才在电话里，他一阵冷嘲热讽。甚至扯出了久不问事的袁老爷子的大旗，“哎呀，你看我也是好心，过年给我爹带了两箱子去。可是我儿子喝了一口，说这个味道不好，他爷爷心疼孙子也跟着没喝。

当时我还在想，老爹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好好孝敬上去都不用。今个儿我才知道，他那是目光如炬，我儿子果然遗传了他爷爷的聪明和我的威武。幸亏没喝啊，这要喝了的话那还得了。”

刘明珠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强行打断了他，挂了电话。电话铃再次响起，刚接起来就听到这个。

这帮人，真是不识抬举！当初说得多好听，出了事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听到那边没声，一位急脾气的老板干脆抢过了话筒，“这位大姐，我们这是小本买卖。您是大户人家，这点子钱还能放在眼里？”

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刘明珠瞅了眼镜子中，她元宵节后刚打了一针棒子国进口的玻尿酸，听说是最新研制出来的，现在脸上哪还有一点皱纹？

灌了一口凉咖啡，她终于忍不住了。不就一点小钱么，她还不放在眼里。狠狠攥住话筒，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行，我给你们退，你叫柳培国听电话。”

“培国，全给他们退了，都给我算清楚了。一分咱们不多要，多一分也不能白给！”

电话那头传来唯唯诺诺的声音：“可是大嫂，现在账上的钱不够了！”

“什么？怎么可能？你还缺多少，我先给你打十万！”

挂上电话，刘明珠又灌了一口咖啡。沁凉苦涩的味道直击这她的味蕾，拨通内部电话她就是一阵狂吼，“小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热水要半个小时换一次！你都多大人了，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一墙之隔的短发小姑娘拿起银水壶，吐了吐舌头，轻声说道：“她要真有本事，就让咱们回家吃自己？”

……

国人向来有从众心理，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原本红火的珍珠果汁，一下成了人人弃如敝履的饮品。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原来广告也不可信啊。

刘明珠用血的教训告诉大家，什么叫做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大嫂，税务上的人这两天登门，催着咱们把这季度的税给交了。”

见情形不好，美国的专家春节后就没再回来。当初签协议时，几人就是顾问的身份。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厂子建成之后可以自由确定工作方式，如有特殊情况，可进行电话指导。

刘明珠翻出了家中所有的存折，一个个的零蛋深深刺激着她的神经。

“培新，你的养老金呢？”

将一大摞存折仍在地上，刘明珠问着坐在休闲椅上看企业管理学的丈夫。他们一家曾经存些一点信托基金，也就是两人口中俗称的养老金。

柳培新合上书本，“问那个做什么？”

“厂子那边没钱了，先把你的取出来缓缓。”

柳培新知道厂子的情况的，正是知道他才不乐意把钱投给那个无底洞。再说，全家四口都有这笔钱，为什么出了事就先用他的。

“明珠，咱们还指着这钱养老呢。你看厂子那边，如果真不行的话……”

“柳培新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年积威，柳培新还是有点怕老婆的。但既然他当初肯入赘，求的无非就是一份荣华富贵。他可以忍受直不起腰板，可以忍着妻子用鄙夷的口气说娘家各种不行，但不能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未来保障拿出来。

他站起来，堆着讨好的笑，“明珠，当初咱们存这个钱的时候，不就为了老了之后能安享晚年么。你也曾经跟我说过，不到非常时刻，这份钱绝对不可以动。我觉得，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边说着，他的手环住了妻子的腰，嘴在她耳朵边上吹着气。柳培新之所以能在众多凤凰男中屏雀中选，争取到刘明珠的青睐，外貌条件绝对差不到哪儿去。加上这些年保养得宜，现在真真是男人四十一枝花。

刘明珠有些心软，一低头的温柔间，她正好看到了地上的存折。伸开双臂挣开丈夫，她瞪大眼睛一根手指顶住他的脑袋，稍微有些尖利的声音口沫横飞：

“柳培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先拿出来，等老了不是有我的么，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相信，我当然相信。只是我觉得，爹和你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尤其是爹算无遗策，你也得了他的真传，如今咱们家还没到那一步。”

刘明珠粗暴的打断了他，“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好好想想，没有我和爹，当年毕业后，你指不定被分到哪个边远山区，哪有现在坐京城办公室的好日子？你看看你那些老同学，他们现在连孩子上大学都紧巴巴的，孩子结婚更是愁白了头。

但再看看你，你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出去人人都得喊一声刘局。你扪心自问，靠得是谁？”

又是这一套，要是先前，柳培新还有心思做低伏小。但现在关乎他的信托基金，再说刘家明明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再也没那种心情了。

“我明白岳父对我栽培多多，但这些年，我也算是勤勤恳恳，升上主任也不算什么吧？”

“你……”

刘明珠刚想说什么，卧室门被推开了。瞪眼朝门外看去，来人正是她的亲爹。

“培新，现在连爹都不叫了啊。”

刘明珠只是跋扈，刘老爷子可真的走过长征，经过枪林弹雨。在他锐利的眼神下，柳培新突然有种浑身赤果的感觉，他那点心思似乎无所遁形。

“爹，我只是一时叫错了。我不认谁，也不能不认您啊。”

“你说的没错，这些年你的确是勤勤恳恳。但勤勤恳恳的人多了去了，你说你们局里，哪几个同事不是汲汲营生着，一门心思想往上爬？”

刘明珠骄傲的扬起头，刘老爷子直接拿拐杖点了下她的腿。

“爹……”

“明珠啊，培新有点倒是说对了。这个果汁厂，真的不应该往里面投钱了。”

刘明珠一脸灰白，“爹，可是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再给我一笔款子，撑过这一段时间……”

看着老父的眼神，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虽然智商拙计，但她也不是聋子瞎子。年前厂子可没出质量问题，但产品还不是一直滞销着。报道只是雪上加霜罢了，果汁厂的销量就靠单位上过年那点，其实根本上就没卖出去多少。

“行了，培新咱俩是爷们，应该撑起这个家。把我和你的信托基金取出来，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相比于柳培新的满脸不情愿，刘明珠则是非常愧疚。看看爹的白头发，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把养老钱都弄没了。

“爹，用我的那份吧，你那钱就留着。”

女儿的贴心，终于让刘老爷子气顺了些。

“你那份可是连着柳柳的，她才多大，这笔钱说什么都不能动。不用担心我，我为这个国家扛过枪挨过刀，打过小鬼子爬过上甘岭。国家短了谁，也不会少了我们这帮人一口吃的，我不缺那份子钱！”

在刘老爷子的排版下，最终柳培新拿出了信托基金的折子。至于厂子，赶紧先停产再说。

送着老爷子和妻子出了门，柳培新也去上班了。坐在办公室里，他看着今天的报纸，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妻子贷了多少款子，他是非常有数的。虽然不懂经商，他也知道设备这种东西，卖出的时候比买进价钱低了去了。加上那高额的利息，他们家现在的家当真的是还不起。老爷子退下来多年，能量可没有以前大了，他可填不上这个窟窿。

他忍耐多年，天天给刘明珠端洗脚水，日日陪着笑哄着这一家子，难道就是为了跟她一起还贷款的？整了整西装领带，柳培新摇摇头，他得采取点措施，不能再坐以待毙。

拿出身份证，他拨通了弟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