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尼望向萨克埃尔,目光混杂着痛恨、埋怨、迷茫与不知所措。
其他的人则纷纷叹息。
唯有塞米尔摇头不屑。
泰尔斯勾起嘴角,继续道:
“直到看见你刚刚所做的事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的眉头狠狠一抽。
可泰尔斯还在继续:
“十八年前,身为守护传承的守望人,你不忍选边站队,只能生生目睹同袍们彼此反目,相互厮杀,血流成河。”
“悲剧过后,为了王室的名誉和尊严,你不能开口道破真相,只能坐视无辜的卫队成员们含冤下狱。”
“但面对他们的遭遇与悲剧,你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毫无作为和缄口不言,你自愿隔绝外界,深埋地底,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看着萨克埃尔。
他每说完一句话,骑士脸上的痛苦与纠结就加深一分,胸膛的起伏越剧烈。
卫队众人们眼神里的复杂与矛盾也加深一分。
他们聚焦在萨克埃尔身上的目光本就混乱而多变,现在则又多了几分晦涩与犹疑。
“所以,萨克埃尔勋爵,”泰尔斯叹息道:
“无论戴上面具与否,你从未忘记自己的信念。”
萨克埃尔倏然睁眼!
“你说完了吗!”
他抓着武器的右手就跟他的声音一样颤抖:“这帮不了你……”
泰尔斯打断了他。
“快了。”
“但在那之前。”
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你动手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也想让他们都知道,”
他回过身,看着一众迷茫而惘然,紧张又疑惑的前王室卫队们。
“萨克埃尔,你不是叛徒,也不是恶人。”
“相反,你不惜背上莫须有的冤屈,承担不该有的污名,也要守卫逝者的名声,保护王室的名誉。”
“你宁愿缄口不言,背尽悲剧幕后的误解和憎恨,也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泰尔斯淡淡地看着他:
“你甚至愿意牺牲掉他们对你的信任、友谊、尊重、景仰,这些你曾经珍视的,也是如今仅剩的东西——只要这能够保护和拯救他们。”
地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们或快或慢,却绝不均匀平稳的喘息声。
这一刻,王室卫队们看向萨克埃尔的眼神无比复杂难懂:
萨克埃尔死死地瞪着泰尔斯,眼里的血丝在火光里清晰可见。
“你动摇不了我。”
刑罚骑士的声音很是低沉,字里行间略带苦涩。
“当然,”泰尔斯轻笑着:“因为无论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由始至终,你都是那个不计毁誉,无私无畏,堪称楷模的高尚骑士。”
“那个守护着卫队传承的守望人。”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你只是不幸地卷入了时代的洪流,迷失方向,无法醒来。”
时代的洪流……
萨克埃尔的颤抖越剧烈。
可怕的记忆如潮水汹涌,向他袭来。
萨克埃尔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强忍着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因为他害怕。
害怕……
但就在萨克埃尔的思绪还在激荡不休的时候——
“在场的诸位……”
只见泰尔斯回头瞥了周围的人们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齐齐向王子看去。
“你们知道,”泰尔斯垂下眼睛,轻声道:
“萨克埃尔为什么要杀我吗?”
那一刻,萨克埃尔飘忽不稳的思绪瞬间中断。
什么?
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有此表情的不止他一人,在场的所有人也都齐齐一怔。
从依旧别扭的小巴尼,到忧心忡忡的贝莱蒂,再到满面警惕的塞米尔,以及塔尔丁、坎农、布里——困惑,不解,怀疑,种种情绪漫上众人的心头。
唯有意识到什么的快绳脸色大变!
只听泰尔斯平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扬起嘴角:
“因为他知道。”
“因为萨克埃尔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我究竟是什么。
王子很平静,很安心,仿佛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答句。
地牢里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等等。
萨克埃尔的表情缓缓消融,他看着再平常不过的泰尔斯,现出难以形容的惊异。
他……
他要……
“我不明白,”旁观着的塞米尔眯起眼睛:
“什么叫‘究竟是什么’?”
很快,在众人的一片疑问中,难以置信的快绳第一个吃惊地张大嘴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诶,那个,怀——我是说泰尔斯?”
但快绳很快注意到了四周:在周围人的各色怀疑目光下,他连泰尔斯的名字也没能说全,就尴尬地收回了手,声音也弱了下去。
泰尔斯只是神情淡然,毫不在意。
“你……”
萨克埃尔惊疑地看着泰尔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你不能……你疯了吗!”
塞米尔,塔尔丁……许多人没有听懂,他们在萨克埃尔与泰尔斯的对话间,来回交换着疑问的目光。
小巴尼盯着萨克埃尔的表情和泰尔斯的背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对……
王子……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泰尔斯微翘嘴角,摇了摇头,对刑罚骑士露出一个微笑。
“我已经了解你了,守望人。”
泰尔斯笑道:
“但你却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都经历过些什么。”
泰尔斯举起右手,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中央那一道被匕划破,尚未愈合的血痕。
就如他在来到白骨之牢以前做的一样。
萨克埃尔看着此刻的泰尔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面前,少年的表情很淡定,很轻松,甚至……
很愉快。
观察着泰尔斯的快绳皱起了眉头。
不。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泰尔斯的计谋或手段。
不。
他是真的要……
快绳突然感到一阵无与伦比的恐慌。
“死亡也许令我不快,但已不再令我恐惧,”泰尔斯的语气里藏着少见的释然:
“而真正让我恐惧的……”
泰尔斯说着说着,眼神变得迷惘。
他的眼前闪现出艾希达高傲的脸庞,吉萨疯狂的表情。
【泰尔斯,这个世界,他们不憎恨我们。】
【他们害怕我们。】
【他们不肯原谅且难以接受的,不是我们的行为,而是我们的存在】
以及……托罗斯神秘的身影。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让我恐惧的,是背负着那个秘密的时候,我所无法摆脱的惶恐,忐忑,紧张不安——就连噩梦里也是它的影子,逃脱不去。”
“我惶恐这个秘密被人知晓的时刻,忐忑我将要面对的命运和未知,紧张这个世界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我,为熟悉的一切可能离我而去而终日惶惶,惴惴不安。”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眼神慢慢聚焦。
“今天,那个时刻到来了。”
泰尔斯回过头,现快绳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对他报以微笑,而后长出一口气。
谢谢你。
“而那并没有那么糟。”
看着快绳呆怔的表情,泰尔斯用力地握起手掌,感受掌心的疼痛。
“相反,真正面对它,面对后果的刹那……”
“我才真正明白。”
泰尔斯回过身,坦然地抬起目光。
“唯一在纠缠我,折磨我,惩罚我,不肯放过我的,不是那个秘密,不是我即将到来的命运,不是我无法把握的未知,也不是其他。”
“而恰恰是我自己。”
“我需要的不是自困枷锁,”泰尔斯握着拳头,用力地印上心口那个曾经被银币灼伤的位置:“而是放开过去的我。”
“浴火……重生。”
萨克埃尔已经彻底呆滞住了。
“殿……殿下?”贝莱蒂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满脸担忧和疑惑的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出声道。
面对一群人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疑惑,泰尔斯只是释然地笑了笑。
“没错,诸位。”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王子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伴随着萨克埃尔近乎停滞的表情与快绳抑制不住的呼吸。
“我,泰尔斯·璨星,是那些人们世代口耳相传的,这个世界最大的禁忌之一。”
“是萨克埃尔所认为的,当年妨害扰乱王国的罪魁祸的同类。”
下一刻,泰尔斯在一片死寂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我是个魔能师。”
少年用他此生以来最平静、最淡然、最无所谓的口气,说出那个让萨克埃尔、让快绳、让巴尼,让所有人都倒抽凉气的答案:
“一个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