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制出来的是毛纸,表面粗糙,并不适合于直接印刷或写字,需要再经过一道碾压的过程。除了碾压之外,还要有一道防止墨水渗开的工序,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是上蜡之后压制,徐平则用后世的淀粉加白染料比如石灰等来完成这道工序。整个工序都完成之后,就是比较高档的印刷用纸了,印出的书籍肯定能成为这个时代的精品。
至于徐平前世大量用于普通书籍印刷的新闻纸,由于是机械制浆,并不去除里面的木质素,精细研磨技术是这个时代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徐平现在所制的纸张实际上在他前世是高档纸,虽然质量远远不如,成本却降不下来。
回到住处,东边有一间厢房早已空了出来,里面摆开长长的几案,碾压的辊子装在案子的一头,案子旁边有装浆糊的大桶和石灰石粉,几把大棕刷子插在里面。
几个调来做这活计的妇人正坐着聊天,见到徐平进来,慌忙起来行礼。
让兵士把整卷的纸放在长案上,徐平用蘸着浆糊的刷子蘸了石灰,轻轻在纸上涂抹。自己试了几次,才把刷子交给妇人,让她们照样子做。
纸张刷好,将干未干的时候,引到案边的辊子里,一个兵士摇着摇把,另一个兵士接着纸张重新卷了起来。
制好一卷,徐平取来看了,上面涂抹不均匀,还有许多瑕疵,但已经比从前用的纸好了许多,能够拿去印书了。事情没有一次就做好的,只要摸清了步骤一改进就是,并不需要强求完美。
留两个兵士在里面压纸,徐平让另一个抱了纸,随着自己出了门。
徐平住处的前院现在就是个大工厂,各种新奇东西都在这里制造,挨着制纸房间的就是印刷的地方。
段云洁带着几个人在房间里面排版,男女都有,一样都收拾得干净利落。宋朝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更何况这里夷汉杂居,没人理那些只有极少数老夫子念叨的东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不是徐平喜欢用段云洁来干这种事,实在是没其他的人选。这样一个偏僻县,读书认字的人就不多,又认字又愿意出来做工的穷苦人更加稀罕,连邕州城里都没有几个。一般州县印书都是固定的几种通用教材,官吏指导着就能完成制版,像徐平这样各种杂书都印,实际已远超出邕州的能力。
好在有段云洁,这人实在是聪明到了极,尤其是这种精细活计,很多事情徐平讲的时候都觉得麻烦,他却一听就懂,上手两次就能精通,简直天生就是干这种事情的。
见徐平带人进来,段云洁起来行了礼,笑着低声道:“一直没有机会谢官人,多亏你抬举,我爹终于改了京官,也算了了他一桩夙愿。”
段方对改京官这事很执着,不然也不会下决心到昭州上任,起来是州,那里的条件可比如和县更加恶劣。段方自负才学,少年为官不能参加正常科举考进士了,还下了几年苦功要考制科,无论如何要搏一个出身。
宋朝的制科又称大科,比常规科举更加困难得多,尤其是在知识的广度方面,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绝聪明的人也要进行以十年计的专门训练才有指望。徐平两世为人,也从不敢打这一科的主意,实际上整个北宋,制科入三等的不过四人,其中一个是他这一届的省元吴育,另一位就是苏轼,还有范百禄和孔文仲。他们都是中了进士之后再考制科,也可见制科的地位,三等待遇就相当于状元,一等二等只是备名,从不授人。
段方敢下这个决心,一是对自己才智自负,再一个就是心中的结。举人在宋朝不是正式功名,算不得有出身,升迁处处受限,他哪怕是末等进士,改京官也不会等上这么多年。
徐平对段云洁道:“我们是同僚,这是份内的事,你不需放在心上。”
有些事情,记得的人自然会记得,健忘的人天天提也没用。
把纸从兵士手里取过来,徐平交给段云洁:“这是今天新制的纸,你拿去试一试,看印出来的书效果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再改的地方。”
段云洁接过,口中道:“这里正好排好了一部《蒙求》,官人这样,就用这纸来试一试。”
教化民众是徐平的本职,最近便排印一些开蒙的书,也算自己政绩。
房间的里面是一台印刷机,依然是方版整版印,只是加了机构可以一个人完成所有工作,只能算是印刷机的雏形。这是徐平自己想出来的,他也没见过真正的印刷机是什么样子,完全按照自己想的来,好在机械的东西大多能够触类旁通,用起来竟然不错。
段云洁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还以为现在中原都是这样印书,啧啧称奇之余,更加多了对遥远中原的幻想。
交待过了,徐平出了房子,站在院子里四面看看,各个房间里都有人忙忙碌碌,一片繁荣的景象,轻轻呼了一口气。
本来以他的性子,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就像在中牟庄园里一般,只要自己过得舒舒服服,兴致来了就做什么,过逍遥自在的生活。然而自从出了忠州的事情,徐平反而下定了决心,在这偏远乡间建起一片锦绣天地。只要他这里展起来,广南西路的州峒全联合起来也保不住那的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