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怿只是武臣序列的小使臣,三班院里的吏人可不那么好说话。找对了人给够了钱,那就一切好说,事情办得又快又好,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那个经手吏人答应的阁门祇候,带上了以后升官就快。如果不给够钱,那事情就难办了,桑怿等几个月还是好的,成年等在汴梁城里的也大有人在。
低级武官本俸微薄,没了职务上的补贴,京城里物价又贵,沦落在那里待选的低级官员,如果本来家里就穷,那就有的沿街讨饭,有的甚至让妻子女儿出去倚门卖笑。说起了夸张,京城里的百姓可是见怪不怪。
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那可真是上告无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告上下查下来,经手的吏人一切合法合规,三班院又不是为哪个人开的,积压的公文成千上万,凭什么先给你办?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徐平长在汴梁城里,这些事情当然清楚,听了桑怿说起,只能跟着叹气。
远道而来,桑怿不想让气氛因为自己闹得这么沉闷,对徐平道:“不说这些丧气事了,我在京城里听说你这几年升迁倒是顺利,现在本官是什么?”
“今年刚升了屯田员外郎,踏上了员外郎这条通天梯。”
桑怿笑道:“兄弟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觉得屯田员外郎是开头,对很多人来说可是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子。”
徐平也笑,自己今年不过刚刚二十三岁,上路就已经了不起了,再去感叹前路漫长就有些矫情了。
说起来屯田员外郎这职务,徐平前世还有印象,甚至觉得挺威风的。课本上学宋词,讲到柳永的时候就说他最后官至屯田员外郎,世人称为柳屯田。
到了这个世界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职务才刚刚上路。
宋朝中级文官,由员外郎到郎中,一步一步能够踏出去,从此就野鸡变凤凰,在朝廷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员外郎不过七品,郎中六品,再进一步五品以上就是高官,没有特殊的缘由,循资升迁的路郎中就是尽头。但这员外郎、郎中的路途,却漫长的令人绝望。哪怕是一般的官员,这过程中也得有一两次特旨升迁,一次超升五阶,不然单靠熬资历恐怕是没几个人能熬出头去。
从员外郎起,官员的出身在本官上泾渭分明,像徐平这种有出身的,到了这一步走的是屯田——都官——职方这一条路,无出身的是虞部——比部——驾部,杂流出身或是犯过贪污罪的则为水部——司门——库部。只要一问本官,就知道这人的前途怎么样,哪怕是同样级别,人家也会区别看待。
这条路上又分左曹右曹,左名曹右名曹,生生分出十几个官阶。
稍微不错的官员,升到员外郎也已经人到中年,之后一点错误不犯,把这条路走通就白苍苍,该琢磨着退休养老了。徐平二十出头上路,运气好了走到头也能抱上孙子了。
实际上也根本没什么人把这每一个官阶都走一遍,得靠着特旨超迁才能踏出去。不过按徐平现在的情况,刘太后只怕不会给他这待遇。
升屯田员外郎的时候朝里就起过争议,因为徐平兼着蔗糖务的提举,而按惯例像提举铸钱监这些官员升迁直入左曹,有人提出利益重大的蔗糖务是不是也享受这一待遇,从祠部员外郎升起,最终还是被太后否了。
徐平倒没往心里去,他现在的本官已经远超了天圣五年的进士同年,再超迁就拉开的距离太大了,在有心人眼里更刺眼,现在这样也不错。
说过如今的官职,桑怿便问起现在左江道的情况,毕竟他到这里是来当左江道的巡检,不是观光旅游的。
徐平把去年行括丁法以及引起的事端介绍了一遍,最后道:“如今左江道大部的土官都已经裁撤,但对朝廷来说这里是新地,我和冯知州商量,在左江道和右江道各新设巡检一员,弹压地方。你来正好,我们两个熟识,好多事情商量办着也容易。如今高大全带人在修到迁隆峒的路,过两天你不妨跟着去看看,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再说。”
桑怿点头答应,他与高大全也是旧相识,合作起来方便。
徐平吩咐下去,晚上提举司里摆下筵席,为桑怿接风。
桑怿能够来到邕州,徐平是从心底里高兴。不仅仅是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更因为与桑怿在一起没有什么顾虑。桑怿的性子不算热情,总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但这个人有原则,待人不卑不亢。当年徐平只是一个富户家的不成器少年,桑怿也从没另眼看过他,觉得合得来就当朋友看待。如今对桑怿来说徐平已经高高在上,是他的顶头上司,桑怿依然能够坦然对待,这就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