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死的那一月,正值边城告急,陪着司辄离镇守边城的莫绮琉□乏术,无法归来。
躺在床上的黄氏已经面如枯槁,灰败渗人。浑浊的视线触及站在窗前的莫绮韵时,嘴角的苦笑瞬间扩散:“小四和小八…都没有回来吗?”
听着黄氏的问话,莫绮韵的脸色甚是怪异,却仍是如实回道:“小四已经在赶回上京的路上了,小八…眼下边城告急,怕是赶不回来…”
“就算是赶得回来,怕也不想来见我这个娘亲的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仿佛真的只有到了弥留之际,黄氏才恍然想起那个一直被她冷落忽视的小女儿。那些一直铭记在心的怨恨,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一幕又一幕的在眼前浮现,五味参杂,苦涩沁脾。
对黄氏的这句话,莫绮韵无从回答。莫绮琉的心中到底恨不恨黄氏,她们谁也没有资格代之表态。犹记得幼时对莫绮琉的冷淡和疏离,犹记得出嫁前对莫绮琉的厌恶和憎恨…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延续到多年后的今日,遗留心中的便只有无尽的失意及压抑不住的…羡慕。
是啊!羡慕!羡慕莫绮琉嫁了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羡慕莫绮琉生了一双众人赞之的好儿女…就连莫绮琉明明身处偏远荒凉的边城,却能够堂而皇之的脱离深宅内院的黑暗,也令人羡慕的双眼发红…
“三姑娘,你说,娘是不是从头到尾都错了?错的离谱,错的…根本无脸去祈求小八的原谅?”怕是黄氏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一辈子,她居然还能说出今日的话语。莫绮琉,那根横在她心中多年,每每想起都会让她咬牙切齿的刺,忽然就消失了?
沉默良久,莫绮韵缓缓的说道:“母亲,你好好养身子,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吗?想着这么些年来她对莫绮琉的所作所为,黄氏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最终湮灭在越来越模糊的黑暗之中。
带着无法说出口的悔意,带着无法见到莫绮袖和莫绮琉最后一眼的遗憾,黄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彼时站在她床前的,就只有被周若雪命人传信请回来的莫绮韵了…
黄氏的晚景极其凄凉,曾经的二王妃,如今的太妃,亦是麻烦缠身,寝食难安。尽管她一再阻拦,怀有身孕的卓卉妍依旧是得偿所愿的嫁给了司恣然。
一想到卓卉妍还未嫁进郡王府就怀上的孩子,太妃不由就想起已过世的二王爷和司辄离的生母清妃的那些陈年旧账。想到清妃不免就想到宫里那位自以为了不起,还偏偏事事都跟她作对的太后。心思一转,再想到驾崩的太上皇…
太妃心里的压抑和憋闷的火气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得以宣泄。有些感受堆积多了,渐渐便衍化成了根深蒂固的恨意。恨那些已经过世的人,恨这些还活着的人…恨来恨去,初嫁进大郡王府的卓卉妍,毫不意外的成为太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太妃,不到万不得已,卓卉妍不想招惹。她自幼跟着姑姑卓青悦长大,有些事情她明了的比司恣然还多。比如当年的二王府权位之争,比如太妃为何始终与太后为敌,比如皇家将军司辄离为何被赐将军府而非郡王府…
姑姑是御史大人肖易恒的下堂妻,一辈子都没有再嫁人。守着对司将军的痴心痴念,记着对御史府的刻骨恨意,等了一辈子,望了一辈子,最大的寄托就是想她这个侄女嫁的好。
她承认一开始接近司恣然存着几分刻意,她承认舍弃戚家的亲事心底隐隐作痛。可是,她有更想要的东西,更想去争取的地位。而这些,戚家无法给她,戚景桓也无法给她。
得知戚景桓要迎娶莫园庶女,有那么一刻,卓卉妍是满怀愧疚的。然而,当得知此门亲事是静安公主提议、太后做主,刚刚升起的愧疚瞬间消散,再无影踪。原来,不是谁离了谁就一定会过的更差。莫菱裳的身份再差,可是有静安公主撑腰、有太后赐婚,又哪里是旁人轻易就能比得上的?
卸去对戚景桓心生愧疚的包袱,卓卉妍的心思尽数放在了大郡王府。然而,如果说大郡王妃是个仗势欺人的恶婆婆,那么太妃简直是高高在上的活祖宗。她记得姑姑一直跟她念叨,曾经的御史夫人极其难缠,甚是不好伺候。今日见了身份尊显的太妃,卓卉妍忽然就觉得她姑姑所遇到的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值一提。
大郡王府,乃至整个皇家都知道,太妃很反感卓卉妍。各种数落找茬,数不胜数。偏偏卓卉妍怀有身子,太妃不得不有所顾忌,进而无法真正伤其要害。于是,明争暗斗的各种心机手段层出不穷,诸多见不得人的暗桩小跘子时时出现。
许是天命,即便卓卉妍一再小心谨慎,时刻警醒自己,终归还是着了道。
卓卉妍小产的消息传出,所有人指责的眼神没有任何迟疑的定在了一脸若无其事的太妃身上。当无声的指责化作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插进太妃的胸口,太妃怒了。她是不喜欢卓卉妍,可也不会轻易去动皇家子嗣。皇家事情轻重缓急的界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又怎会去祸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更别提这个孩子指不定还只是一位小郡主…
不管太妃冤不冤,这顶罪名生生的落在了太妃的头上。郡王府人多嘴杂,府内关系根结错杂,真要彻查定会引出更多的阴暗丑陋。太妃抵死不承认,司辄毅坚持不松口。一时间,大郡王府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