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康四年,王导在乌衣巷去世,然后王导家的儿子们受了两年的母孝还没守完,又要忙碌父亲的白事。
不过这一次的白事,很明显前来吊唁的人少了。王导去世前,虽然已经到了三公的位置上,而且又是丞相的高位。但是实际上,三公不过就是个面子上的荣誉罢了,并没有多少实权,而且庾家的气焰嚣张,王导又秉承着无为的那一套,渐渐的那些势力的人便也不到王导的丞相府来汇报事务了,统统投向了颍川庾氏一边,王导对此很是不忿,他一生喜怒不露于色,但是生前一段时间,刮来一阵风,他便举起手中的塵尾说道,“元规尘污人!”
如今他过身了,白事里也能看出世态炎凉。
王彭之兄弟和王导那一系,是还没有出了五服的亲戚,族长去世,支系子孙守三年,其他支系的按照血缘近远来分清楚丧服的等级。
于是又多守了几个月,出孝除服的时候,王翁爱简直是快觉得自己是重新活过来了。不是她不孝,而是现代人的思想里就没有守孝三年的概念,亲人去世的确是非常悲伤的,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她三年什么事情都没干,光顾着守孝了。而且三年里她身体真的不好,时不时就生病,偶尔天凉的时候被冷风一吹,接着头疼发热就来了,基本上没哪一次是能躲过的,这会她的胳膊都差点只剩骨头了,但是这样也是有好处的,外面人一提到她,便是此女甚孝之类的评语。
不过这代价,委实也太辛苦了。
除服之后,几个郎君也从象山回来,一个个的都是脸色憔悴,面有菜色的那种。人人都瘦了一大圈。
王企之回来,首先是沐浴,将头发给篦了几遍,将身体污垢清洗干净之后,换上旧衣裳前去和兄长一道拜见母亲。
夏氏也消瘦了不少,不过好歹比儿子们看得过去。
夏氏望着儿子们菜色枯瘦的脸,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后又说到了出孝之后重回朝堂的事情。对于士族来说,入仕是十分重要的。
守孝三年,朝堂上风云变幻,随着王导的去世,这江左早也不是琅琊王家的天下,这入仕的路,还需要好好规划一下。
此事王彭之应了下来,过两天他就要在族里走动,让族人提起此事,万万不能再远离朝堂了。
王彭之是嗣子,王彬的爵位是他继承,自然底下几个弟弟也是听他的。
夕食的时候,装载食物的漆盘上终于出现了肉的影子。年长的倒是能够不动声色,如同平常一样的进食。但是年纪小的就真的双眼发绿,管不了那么多了。
结果就在进食之后,当晚王翁爱又开始上吐下泻了。
疾医前来诊治,说是肠胃不耐受。已经清淡饮食灿灿茹素了三年,突然放开肚子吃肉食,肉食这东西不容易消化,王翁爱又病了那么几场,正是肠胃虚弱的时候。
王翁爱躺在眠榻上听了老大一会,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她还不能吃肉。
天呐!
这天天吃菜蔬的,她已经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食草动物了。而且,她现在完全就不敢照镜子,早上起来都是把铜镜给收起来了,因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
好不容易出孝除服,结果又不能吃肉,她葵水都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要静养,不能食用烤肉之类的。”疾医在外头和芳娘说道,“若是真要进食肉食,可以用肉汤炖些羹汤,让女郎慢慢适应。”
芳娘听了记在心里,回头就让庖厨用大骨汤做面饼来。
王翁爱躺在眠榻上,心情好不到哪里去,等到芳娘让人将给她做夜宵的面饼端来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没有心情来吃了。
汤饼很像日后的刀削面,都是用面饼切成细细的丝煮熟的。为了身体着想,她强撑着吃了一口,结果没到一个时辰又全部吐了出来。
她虚弱的躺在眠榻上感觉自己几乎是快虚脱了,她甚至有种自己快断气的感觉。
徽音殿中,杜皇后躺在眠榻上,她面色焦黄,显然已经身体大不好了。
外面寒冬凛冽,徽音殿内也因为病人的缘故没有多少生气。
皇后母亲裴氏守在女儿身边。
“陛下有两日没来了。”病榻上的杜皇后突然说道,她身体一直不好,缠绵于病榻,此时她面上消瘦,就是肌肤也没有多大的光泽。她说话的时候笑了一下,但终究有些有气无力。
“陛下国事繁忙呢……”裴氏见状劝解道,她温柔的说道。
“国事繁忙……”杜皇后看着眠榻上垂挂的玉璧,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阿母,周贵人已经有身了吧?”
裴氏浑身一震,她眼里此时也浮起了泪光。当年为了杜家着想,族中的人费尽心机给女儿造势,纷纷扬扬的都是关于杜家女儿的神迹。可如今入了宫做了皇后,这日子却过得还不如在自家里舒心。
天子一开始对皇后似乎还是很满意的,可是渐渐的到了后面好像失去了兴趣,甚至徽音殿都是隔几天才来看一次,留宿的也少。到了原本是宫人的周氏在天子面前出现,便呈现的是一飞冲天的气势,从宫人一路到三夫人之一的贵人。这速度实在是令人瞠目,而细问原因,不过是周氏貌美,而且见到陛下的时候,周氏正在和其他宫人说笑。
而她的出身,也没有什么足道的地方,周贵人家里是屠户一样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出身低贱而且不知礼仪的宫人,偏偏入了陛下的眼,而且她还非常有运气,已经怀有身孕,这是后宫中唯一怀上身孕的嫔妃。
皇后从入宫至今,从来没有过好消息,如今病了,就更加希望渺茫了。那么一个出身的贵人生下皇子,裴氏都为女儿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