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倾退后两步,颤抖的手差点松开,他偏过头不去看她的神情,发狠地抽回手。噗嗤,半黑半黑的血从裴夫人的胸口迸发出来。然而涌入她体内的狂暴雷力贯穿了她的全身,在胸口受伤的刹那击碎了她的内丹。
妖怪的内丹相当于凡人的心脏,没了心尚可补,没了内丹便彻底丧失了修行,更何况裴倾那一击彻底捅穿了她的心脏,她必死无疑……
形销骨立的裴倾立于风中,整个人和落叶一样颤抖。
“裴郎……”裴夫人似乎还没从这惊变中醒过来,即使淳和的雷力绞碎了她赖以生存的内丹,但她仍是痴然地念着裴倾的名字:“裴郎……”
裴郎,这个缠绵悱恻的称呼曾让裴倾为之喜为之忧为之沉醉,现在他却再也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听到它。从少年时便相随相伴的青梅竹马,为了她,他可以漠视高官厚禄的诱惑,青云直上的仕途。可此时,那些相依相伴的寒苦岁月,不离不弃的山盟海誓,耳鬓厮磨的亲昵,于他如同把利刃一样一刀一刀剜着他的肉削着他的骨。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地缝里,淳和的话语依然清晰如故:
“你的夫人是个什么东西你想必早有所察觉,我不妨再清楚地告诉你。她是只旱魃,有她在一天,绛州就不会落一滴雨,就算赶走了她也只是祸害了别的地方。她可不是老子这种纯良无害的妖怪,修炼到她这个境界的僵尸,必须靠吸食人的精魄为生,农庄上下几十口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若不想绛州沦为一座鬼城……”
她抽出腰间的法器递给他:“杀了她。”
纵然知道阿覃罪无可恕,可那是他至真至爱的夫人,叫他如何下得了手:“为何要我动手?!我不过是一凡人,不是有顾道长他们在么?”
“当初顾云他们初次来绛州时你为何不告知他们你老婆的异样,是你纵容她落入今时今日的田地,你种的因自然由你来受这个果。”
是的,是他存了私心,隐瞒下阿覃的种种异样,是他不愿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沦为凶恶成性的妖魔。
是他,害了阿覃。
所以,也由他把她从这具不老不死、嗜血为生的躯体里解放出来。
“裴郎……”裴夫人的身体终究无力支撑,颓然倒在裴倾脚下,她的口齿里溢满了鲜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裴郎。”她的眼里浮着一层水光,没有任何怨恨,只有不解。片刻,不解也随之淡去。
是啊,她的裴郎是个贤良方正的好官。他杀她,就是为民除害。可是,最后她的眼中留有一丝不甘,他与她的情谊呢?他是绛州百姓的父母官,可他也是她的丈夫啊……
“罢了……”裴夫人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或许从一开始,她早就在期待这个结局了,否则顾云他们也不会如此快地找到了她。不老不死有何用,成为妖魔的她仍是无法再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那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早知道,还不如就在那日山崖摔下去时死去。如此,裴倾就不会见到这样面目可憎的她。她在他心中仍然是温婉可人的妻子,仍然是那个当年那个坐在桃花树上翘首以待等着他从私塾回来的小姑娘……
“阿覃!”裴倾终于无法再漠视她,猛然弯腰抱起她。可那具冰冷的身躯还未在他怀内停留一刻,轻轻噗的一声碎成扬尘,落于一地。
“不想死就走了!”别看淳和是条大胖龙,身段却灵活矫健,尾巴一卷痴呆的裴倾,几个纵步跃入云端。裴夫人死去,经过淳和摧残了一次的天水山没了法力加持开始崩塌。山体呈摧枯拉朽之时,不过须臾已塌了近一半。
明晟究竟只是烛龙之息所化,若非梼杌将他近半法力用以铸就裴夫人的妖身,明晟在他手上耗上这么长时间。即便如此,他终是无法与重回盛年期的梼杌相抗衡。裴夫人的死让梼杌骤失近半数法力,明晟一见淳和已得手逃之夭夭,暗骂地啐了口,亦是寻机化入风中得以脱身。
梼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裴夫人竟是没有抵抗的让裴倾一刀毙命。这怎不令它雷霆震怒,天上飞云皆化成绵延无边的黑色火海:“想走?没那么容易!”火海倾天覆盖向顾云他们,孰料,崩塌的天水山冲天而起四束白光,呈牢笼之势将火海连同梼杌锁于其中。异光接天连地,幻化成四柄利剑,交错穿插入云中那个黑色身影。
梼杌的咆哮声瞬间震入云霄。
淳和托着顾云他们在云中穿梭,浅浅昏迷着紫真被咆哮声惊醒,吃力地循声望去,不觉大惊:“师、师父,你使了働天贯日术?那可是禁术啊。”
“此等孽畜,死不足惜。”顾云面色淡淡。
他的一句话未完,整个人天水山已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
原来,那张染了顾云指尖血的符咒被他留在了天水山,就等此刻发力,一举将梼杌击毁。此咒威力过猛,飞行着的淳和被波及来的气劲冲得歪歪扭扭,吓得紫真慌忙想抓着什么稳住身子。可她背上光溜溜一片,只有比冰面还滑溜的鳞片,一片鳞甲又足有半个紫真大小,哪能抓得住:“你倒是飞稳一点啊!”
淳和本就不大乐意驮着他们,顿时小性子上来了:“爱坐坐,不坐滚!老子还不愿飞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想也没想的生气地在空中打了个滚……
这一滚,可就要人命了,紫真的惨叫声亦是穿透云霄。
幸得施完禁术的顾云侥幸留有一丝余力,以腾云之法在众人落地前接住了他们,不愠不火地抬头看着在云中躲躲闪闪的淳和:“淳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