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枯树,漆黑的老鸹,冻得开裂的土地。
陆云开赤脚站在田地里。
他扛着一把锄头,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再走到东边。
他像是找不到目标地的迷路的人,在陌生的地方迟疑、徘徊;又像是被困在高大堡垒中的人,在弯弯曲曲的迷宫中焦躁、游走。
陆云开没有徘徊太久。
他忽然停下来了。
就在土地的东头,在他最习惯的开始劳作的地方。
他肩膀斜向一塌,扛在肩膀上的锄头就滑到了地上。
他顺势将腰也朝地上塌去,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将锄头提起来——又狠狠地砸下去。
在这样的姿势下,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条薄薄的篾片,像后弯也弯到了极致,向前俯也俯到了极致。
寒风突然卷来,将枯树上的一条枝干“啪”地吹断!
陆云开脸上布满了汗水。
他一下一下地做着差不多徒劳无功的事情。
他将自己紧绷起来,从精神到*。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闲下来。不会一闲下来,就看见自己老婆直愣愣睁大的眼睛,看见她蓬乱的头发,看见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野地里。
看见她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徐中奇和其他的剧组人员站在旁边看着陆云开的表演。
除徐中奇之外的人在导演身旁小声地交谈着:
“学得很快。”
“进入状态也进入得很快。”
“表演得已经十分到位了。”
“嗯,非常投入,非常感染人了。”
“徐导,您看……?”最后一声,是建立在周围的人讨论完了之后询问徐中奇的。
徐中奇点了下头,先对周围的人说了声:“行。”
接着他提高声音,向更远的工作人员和陆云开说:“好了,今天的试戏就到这边!明天正式开始《鳏夫》的拍摄!”
这一声招呼像是解开魔咒的关键!
在地里头勤勤恳恳耕种的陆云开一下子丢开手中的农具,没有走到导演那边,反而张开双臂放松身体,砰一下就倒在了凹凸不平的泥地上。
这个动作传到站在旁边的其他人眼里,就是小孩子的调皮捣蛋。
站在徐中奇旁边的编剧和副导演笑道:“年纪还小不定性呢!”
徐中奇也在笑,他冲着陆云开招了招手。
也就是在他招手的这时候,陆云开的经纪人张方已经跳下田埂去拉躺在地上的陆云开了:“怎么一下子就躺到泥地里去了?快起来,披个衣服,大冬天的别生病了!”
……呼……
……呼——
呼————
陆云开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
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经纪人张方的面孔,一晃眼之间,对方四四方方的面孔突然拉长,轮廓变得柔和,鼻头不再挺拔而是柔软,皮肤白皙起来,眼睛瞪圆了,却不是那种记忆里的娇嗔,而是愤怒的,憎恶的,激动到撕裂了眼角,有干涸的血迹停留在那上面——
她牢牢地盯住他。
审视着,诉求着。
又一个眨眼。
属于女性的面孔消失了,面前还是张方那张看习惯了的面孔。
走神了。陆云开有点郁闷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将手搭在张方的手上,下肢一用力,从地上站起来,几步小跑到徐中奇身旁,接着他们就开始讨论《鳏夫》的拍摄注意事项了。
同一时间,江兴也正与邓碧在说话。
他先转头去问自己助理小刘:“下午是拍什么片段来着的?”
原本今天要拍摄的内容,本来在昨天晚上就发了拍摄通知单的,但因为上午邓碧和林小善互换了角色,计划要拍摄的内容早就换到了西伯利亚去,所以江兴要特意问一下自己的助理,才能知道最新换出来的拍摄茶馆那次。
其实刚才不止邓碧下去看过,小刘也去公告板看过了,他听见江兴的问话就连忙将自己拿到的单子找出来递给江兴。
江兴接过一看,大多是自己和史森以及何跃的戏,再剩下来,就是邓碧的一场,林小善的一场。
估摸着是摸个底,看看这两个人换了之后的拍摄状态怎么样吧。
江兴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了腹稿。
他打发小刘给自己和邓碧泡茶,接着稍微仔细地看了一下邓碧和林小善的戏份——还真的如同他刚才所想的,就是专门抓了林小善与史森,邓碧和他一起演对手戏的戏份来试。
而那条邓碧和他一起要拍的戏,也是学生舞会——魏言简给邓碧跳舞穿的裙子,教会邓碧跳舞,带着邓碧走进学校的大体育馆,这个从考出来的女孩子第一次尝试到被人当公主般对待的感觉。
江兴对邓碧说:“你做几个基础的表情我看看?”
这就是他同意邓碧的要求了。
邓碧严肃着表情静了一下,接着在三分钟之内,做出了喜怒哀乐这最基础的四个表情来。
酒店的一个房间能有多大,在旁边泡茶的小刘稍微斜了一下目光,就将邓碧所做的表情全收入眼里。
套一句说老了的话,他虽然没亲自成为一个电冰箱,但每天身处在电冰箱大卖场,从高级定制到高端到大路货到次品,他早就全部品鉴了个遍。所以现在,小刘对于邓碧的品鉴是……
这次品绝对次出了新花样。
好吧,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就只是,确实不太行,就连外行一眼看过去也觉得实在够假的。
小刘暗暗地想,将从包里拿出来的碧螺春的茶盒打开,按照江兴平常的习惯给加了量之后,又要往邓碧的杯子中倒,还是江兴偶然看见,临时问了邓碧一句:“有什么想喝的茶?”
“没什么特别想喝的,都可以。”做完了那四个表情的邓碧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