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公。”窦娆上去行礼,朱公公眉梢一挑,挥退了跟着的人,道:“杂家记得你,你是锦绣坊的人。”
窦娆点头应是,道:“朱公公您贵人事忙却还记得民女,实在是民女三生之福。”
“你少给杂家戴高帽子。”朱公公往织造府去,边走边道:“你们这两天车轮似的往杂家这里来,杂家也知道你们想什么。不过可惜,这事儿得司公公说了算,杂家能做的少之又少。”
“朱公公您自谦了,谁不知道织造府里,您一句话比谁都管用。”窦娆跟着她,笑着道:“司公公事情多,事情都是您在管。我们锦绣坊的小事,自然也是求您这里了。”
朱公公就停下来看着窦娆,窦娆容貌很一般,唯一的好处就是她个子比较高挑,看上去就添了几分清秀,朱公公扫了一眼,道:“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一并说了吧。”
“其实不是民女找您。”窦娆说着,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露出打扮的可俏丽的阮思颖,“是我妹妹,她久仰您大名,想来拜见您。”
朱公公对阮思颖没什么印象,不过样子却要比窦娆好看一些,小姑娘家模样,怯生生的既青涩可爱,有很温顺。
“妹妹?”朱公公多看了两眼,随即扬了眉头,很正式的打量着窦娆,“你这是……”
他说不上多惊讶,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赵之昂虽才正式登基,可后院里的人不少,来来去去女人的手段,他见的多了去了。
这伎俩不新鲜。
但是有意思的是,这事儿是一个平民百姓家做的,就不一样了。
“我妹妹生来手巧,性子也温顺乖巧。她想……”她说着,捏住她的手,将她从车上拉下来,“她觉得朱公公为织造府,为锦绣坊日夜忙碌,可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她想跟着朱公公您,好尽心伺候您。”
朱公公眼角挑了挑,蓦然就想到司三葆房间里,半夜传出来的女人的声音,销魂,勾人……
他也心痒,可到底不想找个女人时时膈应,提醒自己是个不健全的男人。
“你到是奇怪。”朱公公看着窦娆,“这女人你不往我爹房里送,却来送杂家?”
窦娆低头轻笑,道:“司公公此刻怕是伤心难过,我若送去,岂不是要触了公公他霉头的。”
“杂家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朱公公哈哈一笑,又打量着阮思颖,见她垂着头,在掉眼泪,缩在窦娆身后也不说话,两腿都开始抖。
“行吧。”朱公公道:“你这个人情杂家收了。”
窦娆心眼睛一亮,她以为朱公公会不收呢,毕竟他房里从来没有放过人,“多谢公公成全妹妹。”
“嗯。”朱公公颔,道:“跟杂家来吧。”
朱公公掉了个头,往织造府后面走去,在后面有间独立的院子,他平日不去司三葆那边时,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院子前后两进,里面有人伺候,摆设的富丽堂皇。
“我就不进去了。”窦娆在门口停下来,“公公事忙,改日我和我们姑姑一起,再来拜访您。”
朱公公嗯了一声,道:“你们姑姑?邱姑姑?”
“不是。”窦娆垂眸道:“”民女虽还在山水馆,可私下里对民女最好的,还是锦绣馆的王姑姑。
朱公公立刻明白了,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想到了刘姑姑,他可是收了对方的银子,他一个心思没想完,窦娆已经道:“刘姑姑早上出了点意外,被东西砸到了头,大夫说怕是难醒过来了。”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原来是这样。”朱公公很欣赏窦娆,还真是什么事都想好了,“你回去吧,明儿杂家一早就去锦绣坊。你们掌事明儿也要出殡了吧。”
窦娆应是,朱公公就看了一眼阮思颖,道:“走吧。”
“去吧。”窦娆低声和阮思颖道:“跟着朱公公,比你回家嫁给一个卖肉的好。而且,跟着他你不用受生育之苦,何苦不应。”
阮思颖站着没动,就看着窦娆。
“他年轻小,生的样子又好看,除了不能……处处都比别人强。”窦娆低声道:“我正是心疼你,若不然就是司公公了。”
司公公都那么老了,怎么也不能和朱公公比。
阮思颖看着窦娆就笑了笑,点头道:“窦姐姐,你说的话,我记住了。”她话落,含着眼泪决绝的看了一眼窦娆,大步跟着朱公公走了。
窦娆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鼻尖微酸,茫然不知所措。
她坐车径直回了锦绣坊,王姑姑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在门口等她,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朱公公明早会来。”窦娆低声道:“刘姑姑可醒了?”
王姑姑摇了摇头,“这三五日不会醒,我让人在她的药里下了东西。”
“姑姑高明。”窦娆道:“眼下姑姑只要做好当掌事的准备就好了。”又道:“至于邱姑姑那边,我们再另做打算。”
她心里不安,邱姑姑为什么和苏瑾的姐姐一起去找司三葆。
为了“表姐”的身份,她曾问过韩正英身边的婆子,那婆子神神叨叨的不肯说,只道:“大小姐说,外头的事和你无关,让你不要多问。”
不问!眼下这位表姐的身份就成了至要关键了。
“邱氏能有什么本事。”王姑姑道:“这事司公公才是关键,她们就这么去走了一遭便可以了?”
窦娆没实说话,她不担心邱姑姑,她担心苏瑾。
“我陪姑姑去刘姑姑那边看看吧。”窦娆低声道:“她受伤了邱姑姑一直在呢。”
王姑姑点头,两人去了刘姑姑那边,人还没醒,额头包着布,脸上也蹭破了,肩膀被柱子砸到,也不知道胳膊还能不能用。
“明天掌事出殡,你不要去看看事情安排的如何?”王姑姑坐过来,凝眉道:“她也没死,等把掌事的事安排好了,你再来守着她便是。”
邱姑姑看了一眼王姑姑,愠怒道:“以往我只当你脾气大,性子直了点。却不曾想到你连这点心都没有。”她说着,指着外面,“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你这叫蛮不讲理。”王姑姑怒道:“事情分轻重缓急,你现在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吗。”
邱姑姑冷笑一声,道:“我不懂。你想做掌事你去做便是。我不与你争。明天掌事出殡我自然会出席,你休要在这里聒噪,我看着你就想吐。”
她说着,撇了一眼窦娆,眼底满是厌恶。
窦娆不惊讶,从她第一天做绣长开始,邱姑姑就不不喜欢他,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没必要为不喜欢自己的人费神。
“姑姑,我们走吧。”窦娆扶着王姑姑,低声说了几句,王姑姑一愣,随即对外头的婆子吩咐道:“来人,将这个院子里里外外的围住,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进出。”
邱姑姑就当没听见,任由她们折腾。
几十个婆子呼啦啦的过来,将里里外外都守住,王姑姑心头大定。
“只等明天了,”王姑姑笑道:“朱公公说来送掌事出殡对吧?”
窦娆回头看了看院子,“刘三娘和苏瑾那边,也派人死死守着。”
王姑姑点头。
一夜,王姑姑和窦娆几乎没有睡,两人将明天的大小事宜商量好,将王姑姑做上掌事后,所有人员调度安排好,王姑姑问道:“你想做山水馆的掌事姑姑?”
窦娆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做掌事姑姑就要一辈子在锦绣坊,不得成亲生子?”王姑姑也很惊讶。
窦娆冷笑了笑,道:“嫁人成亲有什么好的,为别人当牛做马。”
王姑姑语噎,一时间不知道回她,只得干巴巴的道:“也行,你这孩子主意大,你自己决定。”
“天快亮了。”窦娆走到窗口,对开窗户轻笑,“我们出去吧。”
王姑姑点头,邱姑姑被困在刘姑姑那边,苏瑾和刘三娘都在焦振英的房里做针线,其他人也都老老实实没有走动,她心定带着人去处理出殡的事。
天气不错,一早太阳出来,暖洋洋的挂在天上,窦娆站在小径上,心情很好。
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司公公来了!”
窦娆一愣,来的不是朱公公,而是司公公?她和王姑姑对视一眼,忙一起迎去正门。
司三葆不是一个人来的,脸上的情绪让人看不清,高高立在门口,没说话。
“王氏叩见司公公。”王姑姑和窦娆行礼,司三葆颔,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两位管事呢。”
王姑姑回道:“刘姑姑受了伤昏迷未醒,邱氏受不住打击也病倒了。”
“那锦绣坊如今就是你在掌事了?”司三葆问道。
王姑姑应是,回道:“不敢说掌事,只是急乱之下,不得不做而已。”
“好一个不得不做!”司三葆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目光一转看着窦娆,“你就是窦娆?”
窦娆心头一跳,上前回道:“回公公的话,正是民女!”
“好的很。”司三葆忽然一拂袖,喝道:“将这个贱婢给杂家抓起来!”
窦娆惊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司三葆,两边里已经跳出来许多內侍,三两下就将她捆了起来,押着跪在地上,“公公。民女可是说错了什么话,民女年幼无知,还望公公您大人大量饶了民女。”
不对啊,难道朱公公没有和司三葆说吗?司三葆为什么抓她?
“杂家会因你一句话就抓你。你当你是谁,你当杂家是什么人。”司三葆盯着窦娆,吃了她的心都有,窦娆却是茫然不知,“公公……民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公公明示。”
“来人,将她带上来!”司三葆在椅子上坐下来,窦娆就朝门口看去,就看到阮思颖正被人捆着手堵着嘴,拖着进了门里。
她头散乱,满脸的泪痕,脖子上还有依稀能看到的鞭伤。
窦娆脸色大变。
“认识她吗。”阮思颖被丢在台阶下面,跌在地上没有抬头,窦娆隐隐猜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阮思颖,又看向司公公,“不知,她犯的又是何事。”
“问题真多。”司三葆没了耐心,喝道:“你只说,她是不是你送出去的,说!”
窦娆点了点头。
“给杂家打!”司三葆喝怒道:“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小小的绣娘,就敢往杂家房里送刺客。说,是谁派来的。”
窦娆被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开始打板子,她脑袋嗡嗡的响,知道出事了。
“阮思颖!”她盯着阮思颖,问道:“你这蠢货,你做了什么。”
阮思颖像是一只被翻了壳底朝下的乌龟,挣扎了许久,却在这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翻了过来,她盯着窦娆,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杀了朱公公而已。”
窦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阮思颖敢杀人。
“你不信?”她看着窦娆,笑着道:“窦姐姐,你说我们姐妹情深。今天我们就一起去死吧,死了就永远不分开了。”
窦娆脸色铁青,背上的棍子还在落,她头脑开始昏沉,忍着痛她问道:“你去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是啊。”阮思颖的眼泪一直没断过,她看着窦娆,笑着,嘴角有血,“你说的话我都记着的,不会忘的。”
窦娆大怒,怒喝道:“贱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阮思颖敢杀朱公公,阮思颖这样的人,就算将她放在案板上,她也不敢说一句反抗的话。
有人过来,将阮思颖的绳子解开,她爬过来看着窦娆,笑着:“好姐姐,我也觉得自己好贱。为什么这么信你的话,听你的话。现在我明白过来了,还不算晚,拉着你一起死,我也很欣慰啊。”
“你给我滚!”窦娆抬头看着司公公,“公公您听到了,她根本就是来陷害我的,她让我将她送去给朱公公,然后想要拉着我和她一起死。”
司三葆没说话,人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他要是听不出来,他就不是司三葆了。
“你求他没用。”阮思颖笑着道:“你要求我。求我一人将罪责拦下来,你就没事了。”
窦娆明白,阮思颖说的没有错,她看着对方审视着,“你会这么做?”
“不会。”阮思颖贴在窦娆的耳边,“有人昨天就告诉我,说你会将我送去给朱公公。我还不相信,让她相信你不是坏人……那人笑着借给我一把匕,说削铁如泥。若一会儿你真的做了,杀你还是自杀,都随我的便。”
“我不信,却收了那把匕。”阮思颖道:“窦姐姐,我问了你很多遍,也不死心,想要你松口说不送我给朱公公,可是你无动于衷。你心里根本没有姐妹情,你自私阴狠的让人害怕。”
窦娆心头寒,不停回忆着昨天的事情,“原来如此……她还做了什么,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阮思颖笑,“她说她会帮我收尸,送我回平江府。”又道:“而你,大约只能去乱葬岗,说不定被人捡去,配一桩冥婚也算能葬个好去处。”
窦娆恶心不已,怒的狂,“是苏瑾!”
“窦姐姐。你为什么不好好做绣娘,为什么要一心想着往上爬。”阮思颖道:“现在这样,都是你自己找的。”
窦娆呸她,满嘴的血,“我凭什么不能往上爬。人往高处走,我凭什么不能上去。”
阮思颖叹气,摇了摇头,道:“上去自然是好的,可你也该量力而行。”
“你这个蠢货,你懂什么。”背上的棍子停了,窦娆却觉不到疼,她双目呆滞的看着前面,道:“司公公,此事和民女无关,还请公公明察。”
“无关?”司三葆走下来,看着窦娆问道:“和谁有关?你告诉杂家,杂家就让你死的痛快点。”
窦娆面色微变,听懂了司三葆的话。
他在问她,是不是和江阴侯府有关。
“不……不是的。”窦娆摇头,司三葆一脚踢在她的肩膀上,“你胆子可真是够肥的,手都敢伸到杂家的后院去了。哄着杂家给你当绣长,哄着杂家当你们的傀儡!现如今还动手杀人了!简直无法无天。”
窦娆奄奄一息。
“杂家再没有权势,可收拾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他怒喝,和众人道:“将这两个贱人给杂家送醉春楼去,但凡活着,就不准她们踏出门槛半步!”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窦娆喊着,司三葆眯着眼睛看着她,“你先去,这个仇杂家会一个一个的清算!”
窦娆被拖着起来,一地的血倒挂着,慢悠悠的出了锦绣坊的正门,阮思颖则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匕,神色木然的看着窦娆。
“公公!”窦娆没有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了,她把着门框不肯走,就听到一直跪着不敢吭气的王姑姑道:“还请公公息怒,为这些个蠢货,不值当公公您动气。”
“你就不蠢?”司公公冷笑道:“你的帐现在没空和你清算。不过,也自有和你算。”
司公公从身后拿了个文书出来,上面盖着章,往王姑姑面前一抖,道:“从今儿开始,锦绣坊的掌事一职就有邱氏接任,至于你,自有人安排你的去处。”
他说着,瞪了王姑姑一眼,拂袖大步而去,路过扒着门的窦娆,狠的牙痒痒,道:“和醉春楼的人说一声,今儿就让她接客去!”
这样的人死个千儿八百回都抵不上他儿子的半条命。
想到朱公公,司公公伤心不已,快走着坐了马车走了。
锦绣坊内外一片死寂,窦娆被拉扯着起来,满身的血迹一脸死气,她朝锦绣坊里面看着,远远的就看到苏瑾靠在如意门边上,抱着手臂,也正歪着头看着她。
“苏瑾!”窦娆大怒,眼睛红,“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远远的,她就看到苏瑾朝着她轻蔑一笑,随即,转身而去。
她背影笔挺,气质透着少见的清冷,窦娆看着,很清楚的感觉到,苏瑾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过她……
凭什么,大家都是绣娘,你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窦娆气怒,倒在地上。
醉春楼是什么地方,满应天的人都知道,窦娆昏昏沉沉,背上的疼开始蔓延,她被一盆凉水泼醒,入眼就看到两个赤膊的大汉蹲在她面前脱她的衣服,她怒道:“你什么人,给我滚,滚!”
“长的不好看。”大汉摇着头,嫌弃不已,“伤成要上点药才行,不然接几趟活小命也就没了。”
衣服被撕开,窦娆贴在地上,背上的皮黏在衣服上,她想立刻死了。
“我有钱,我给你们钱。”窦娆急着道:“要不然,你们去江阴侯府找韩大小姐,她会帮你们谋一个前程。”
大汉愣了一下,朝门看去,门的另一边坐着司三葆,他猛然站起来,摔了手里的茶盅,骂道:“果然是她!”
苏婉如从角门出去,在一间茶楼的后院里喝着茶,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院子门打开,随一带着阮思颖从门口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