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兮看着炉火,明灭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容,她专注的神情令慕容修不由多看了几眼。茶叶在茶鼎中翻滚,浮起茶沫。卫云兮的手势轻盈而曼妙,很快她便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慕容修眼前。慕容修虽是武将,但是只闻着这茶香也觉得与众不同。
他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卫云兮一笑:“不过是寻常人家喝的龙井罢了。”
她在朱华宫中一日三餐都是普通的,茶叶也是普通的。就算今日送来了一堆的份例,也只是绫罗绸缎而已。哪来的绝世好茶呢。
慕容修抿了一口,茶水甘甜清冽,茶香因火候到了格外喷香。这一日的劳累在这一杯的茶中顿时消失与无形。他不由赞道:“好茶1
卫云兮只是淡淡一笑。除此之外,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慕容修看着她拨弄着炭火,并不看他一眼。心中不由有些黯然。她瘦了很多,雪白的面颊下看去竟隐隐看到淡蓝的血脉。宽大的衣袖滑下,她瘦削的皓腕也有了清冷的弧度。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他分封了无数的人,人人都在说他万寿无疆,仁慈大方……可是他唯独对她亏欠了何止是一点?
卫云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轻抿了茶水。茶水在茶鼎中翻滚。茶香四溢。满屋中无人开口。卫云兮放下茶盏,抬起美眸,看了看天色微微皱了悠远的秀眉。她刚想开口,手腕上忽地传来一股大力,制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她抬起明澈的美眸,看着抓着她手腕的慕容修,不由问道:“皇上想说什么?”
慕容修看着她眼底的清冷,缓缓放开手,俊颜上掠过不自然:“朕以为你是要赶朕走。”
卫云兮淡淡一笑,转身灭了炉火,慢慢道:“妾身怎么会赶皇上走呢。”
她的话令慕容修眼底燃起一点光亮,但是卫云兮下一句却是令他眼底的光亮又暗淡几分。
卫云兮道:“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皇上日理万机,明日还要早朝,所以……”她看着他,恳切地道:“所以皇上还是回宫吧。”
慕容修看着还未凉透的茶水,心里却已凉了。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眼底隐藏了恼火:“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朕说过,那一切都是逼不得已1
卫云兮低了头,一抹嘲弄的笑从美眸中掠过。
是啊,好个逼不得已!
射她一箭是逼不得已;
不给解药也是逼不得已;
不放她离开也是逼不得已:
……
她慢慢地道:“是,臣妾明白。”
她明白他的皇图霸业,明白他要江山稳固,明白他的野心勃勃,更明白他的那操纵人的帝王术!
“你当真明白?”慕容修一把拽紧了她入怀中。单薄窈窕的身躯入怀,那一股混杂着茶香的馨香气息直入鼻间。他心中一紧,犀利的眼神不由和缓。
“云兮……”他看着她毫无杂质的明眸,眼神微沉,声音沉闷地道:“朕不希望你骗我。”
卫云兮看着他的深眸,沉默无言。
“妾身没有骗皇上。”她静静地笑:“皇上想要的,妾身都无法给。这样的卫云兮,皇上也愿意要吗?”
慕容修一怔,没想到她回答的竟是这样诚实的答案。
他看定她的美眸,低头深深吻下:“要1
他的吻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卫云兮在他的吻中恍然出神,这是什么香呢,那么熟悉……
是龙涎香!她不由在心底笑了,她怎么忘了他如今是皇上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曾经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的壮志凌云,如今换成九五至尊,睥睨天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分明说到底还是一样的埃他是霸道而野心勃勃的慕容修,那个不懂得放手和慈悲的慕容修……
当夜,卫云兮看着他一身明黄龙袍走进了风雪中。唇边的余温似还在。
他说,云兮,朕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待在朕的身边。
他并没有留宿,可是卫云兮从他临别的深眸中看到了他隐藏的决心。她慢慢关上窗子,她知道,她的前路也如这连日的风雪一般,风起云涌,再也看不清来路。
……
第二日一早,卫云兮正在用早膳,小香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叫道:“娘娘,来了很多公公1
卫云兮抬头一看,一队内侍匆匆而来,远远就笑着脸迎上前来:“给娘娘贺喜了。”
卫云兮扫过当先一人的手中,微微一笑:“喜从何来?”
那领头的公公笑道:“当然是皇上下了圣旨了,请娘娘接旨吧。”
卫云兮唇边掠过清浅的笑意,缓缓跪下。内侍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氏云兮,温和恭谦,贤良之德……特钦此封为贤妃。”
长长的唱和声响彻在狭小的朱华宫中,卫云兮勾起红唇,低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香又惊又喜,拉着卫云兮的手:“娘娘,皇上终于封了您为妃了1
卫云兮握住内侍殷勤递来的明黄圣旨,只是幽幽一笑:“是啊,终于封妃了。”
……
“哗啦”一声,重华宫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苏仪听得底下宫人打听来的消息气得一把扫掉手边的茶盏。
“这消息当真?”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回淑娘娘。现在皇上不但把卫云兮封为了贤妃,更是赐了长明宫让她住了。”底下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好你个卫云兮,原来什么清高柔弱都是假的,偏偏这个时候封妃1苏仪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美艳的面上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着。
贵德贤淑,卫云兮还比她位份高一些。重华宫和长明宫比起来,长明宫更近了甘露殿!如此看来在慕容修心中,始终是对卫云兮更看重一些。苏仪越想心中越是不甘,难道说卫云兮也不甘人后想要那皇帝身边最近的位置了!
“再去打听,看皇上还赐了什么1苏仪脸色阴沉:“打听来了,统统要来禀报本宫1
宫人连忙退下。
苏仪坐在椅上,看着殿外的白雪皑皑,脑中不由掠过卫云兮那倾城的容光。她就是那雪后的寒梅,清冷孤高,但是她却忘了,寒梅屹立寒冬少不得有在逆境中铮铮不屈的意志。
是她太小瞧了卫云兮了。
她定了定心神,心念电转,凝思了片刻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备两份厚礼,一份给长明宫新册封的贤妃娘娘送去,另一份……”她唇边溢出丝丝阴冷的笑意:“另一份等明日,本宫要亲自送给在元芳宫的锦嫔去1
……
长明宫中,宽敞明亮,处处雕梁画栋,难得是奢而不华,匠心独具。卫云兮由小香扶着四处走走看看。在长明宫的后面还有小桥流水,假山池藻,想必等了来年开春,这长明宫后一定是处处生机勃勃,几可入画。这长明宫与朱华宫看来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卫云兮一路走一路看,面上却看不出喜怒来。一旁领着的长明宫内侍总管看看得她沉静的样子,不由心中惴惴不安:“娘娘看着可满意?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一声吩咐,奴婢们会命御匠们改过来的。”
卫云兮这才回头,淡淡一笑:“都很好。本宫十分满意。”她看着惴惴不安的内侍公公,温声问道:“公公怎么称呼?”
那内侍公公连忙道:“娘娘客气了,奴婢姓秦,在家排行老七,娘娘叫奴婢小七便是了。”
卫云兮客气一笑:“原来是秦公公。”
秦七见她容色绝美,说话又温和,心中便有了十二分的好感,笑着道:“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定会妥当安排。”
卫云兮看了一眼奢华的宫殿,微微一笑:“这里应有尽有,哪还需要什么呢。”她最后一句很轻,说话间人已慢慢离开。
一股淡香随着她的离开已飘然运去,秦七看着她窈窕修长的身影,不由觉得有些失魂。这么美的宫妃他也才今日才见。只是为何她看着分明是笑着的,却觉得她内里这么萧索凄然呢。
宫人忙碌着,内务府搬来了很多事物,一人高的铜镜,蹭亮得可以照见人脸上的纤毫。三尺多高的通红珊瑚树枝,多宝格上各色翡翠玉器,玉如意,玉色莹然,还有那案几上通彻水润的羊脂玉雕成的美人觚,盈盈插着一枝腊梅,令整个殿中似都飘荡着梅香。
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碳,整个殿中温暖如春。卫云兮拢了一身雪白狐裘,靠在美人榻上看着一卷书册。她看得很认真,以至于没有瞧见缓缓走来的慕容修。
慕容修走近她的身边,看着她慵懒地靠着,心中那一块空荡荡的地方顿时满了一般。他上前问道:“在看什么书?”
卫云兮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书册一按,放到了一边,抬起头来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杂书罢了。”
慕容修看着她眉间的倦意,一把把她打横抱在怀中:“今日搬了过来,可累了吗?”
他的怀抱一如往昔结实温热,卫云兮看了他一眼,这才低了眼:“不累。”
她还是这么冷淡而疏远。慕容修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但转念一想,她的沉默和不抗拒便已是接受了他给的一切。
他不由靠在她的肩头,轻笑:“那喜欢吗?这个宫殿,还有朕给你的。”
他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耳边,撩得卫云兮耳边不知不觉红了,她挣了挣,想要挣开,但是他却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肢,令她无法动弹。
“喜欢。”卫云兮低声道。
“当真喜欢?”慕容修眼中不由带了笑意,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眸色复杂。他的眼眸深邃,平日总是阴沉犀利,可是他问这一声“当真喜欢?”的时候他却是笑得熠熠有神,仿佛是做了一件得意事的顽皮孩子,等着她的夸奖。
这个样子的慕容修,她从未见过。
卫云兮连忙挣脱开,坐得更远一些。
慕容修见她抗拒,心中一黯,但是却笑道:“随朕用晚膳吧。”他说着拉着她走入殿中,早有宫人呈上热腾腾的御膳,珍馐美味,摆满了一桌。宫人垂首恭立,整个殿中气氛肃然。
慕容修以为她会不习惯,却没料到卫云兮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仿佛她生来本就是如此。那是从小养成的矜贵与天生的傲然,令人心悦诚服的气势。就连苏仪与他第一次用膳,都不曾这般从容大方。
他的眸中掠过激赏,问道:“卫国公果然调教出来的好女儿。”
卫云兮手中微微一顿,她已很久不曾见到父亲了。自那次叫父亲去寻卫云冲,只断断续续收到一两封信,说道他已去往北汉去寻,听说卫云冲到了北汉去当兵了。她当时在建王府中过得并不如意,于是也没有催促卫国公回来,怕他回来不过是干着急而已。后来发生了宫变,她更是无法顾及卫国公。如今终于等到自己又有了自由身,再回头看却已是沧海换桑田,人事全非。
诸多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卫云兮不由黯然。慕容修见她出神,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卫云兮看着他,慢慢说道:“皇上提到了父亲,所以臣妾想到了父亲了。”
慕容修一怔:“朕以为他是去远游了。”他手中还有卫国公给他的朝政要言。字字句句分析朝堂局势,他又提到了南楚固有的朝政顽疾,言简意赅。他时常没事的时候翻阅看看,获益良多。不得不承认,卫国公曾是前朝最年轻的左相,才情满天下,并不是虚有其名。
可惜他是出卖了前朝皇后的人!慕容修不由捏紧了银筷,半晌道:“用膳吧。”
一顿晚膳用完。慕容修匆匆走了。卫云兮也不挽留。小香等着慕容修走了,不由问道:“娘娘,你怎么不留住皇上呢。”
卫云兮不回答,只依在美人榻上翻开未看完的书,书册上写着赫然几个字《黄帝内经》,这是她能找到的第一本孤本医书。从今日起,她要好好学学医术。
她翻了一页,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白雪,眉宇间笼上了化解不开的阴霾:“这雪怎么下得这么大,这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