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吓了一跳,失声道:“娘娘1
卫云兮清清冷冷地笑了,手中紧紧捏着这方白玉佩,白皙的面上掠过坚决:“他要我嫁,我要他亲口说1
她说完冷冷转身回了房中,秦公公还要想要再劝,但终究是黯然长叹一声。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不去的魔障,在卫云兮心中,她的魔障就是殷凌澜。那个被世人传言刻薄寡恩的男子,那个嗜杀血腥的龙影司统领。
唉,冤孽碍…秦公公一声长叹跟了过去。
……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殷凌澜。
在京郊处,一座依着潺潺溪水的小庭院,白墙黑瓦,质朴而大方。他就站在庄旁边的溪水边静静伫立。天边的夕阳已西斜,万千金光都倾斜到了他的身上。他站在这金光之中清瘦修长的身躯在金光中如剪影一般利落。
他身披玄色狐裘披风,静静看着流水潺潺,时不时捂住唇轻咳一声。
卫云兮双眼已灼热,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她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道清冷的身影,千言万语都不如看他一眼来得珍贵。殷凌澜听到声响缓缓回头,金光打在他的周身,刺眼的光影如眼前的迷障,越急越是看不清楚。
她紧走几步,却听见他捂住唇重重咳了起来。一声一声揪心无比。卫云兮想要说什么,只听得身后的庄中有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说了不可吹风,你又不听。华泉呢?他若是在,我定要好好地骂他……”
那少女走了出来,卫云兮在模糊中认出她是东方晴。东方晴没有瞧见她,径直走到了殷凌澜的身边,恶狠狠地把手中的一件厚厚的披风丢到了殷凌澜的手中,竖起柳眉:“华泉呢?”
殷凌澜淡淡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东方晴,咳了一声才道:“他去办事了。”
东方晴秀眉一挑,顿时不满溢于言表。她还要再说。殷凌澜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和缓而亲昵:“晴儿,我累了,扶我进去。”
卫云兮定定地看着双手交握的两人,心底有什么轰隆而过,碾碎了一地碎片无法拼凑起来。
东方晴眼露诧异,方才凶巴巴的气势顿时被殷凌澜的举动一惊,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你……”
殷凌澜握着她的手,淡淡回头:“哦,我忘了还有贵客来了。晴儿,你先进去沏杯茶吧。”
东方晴后知后觉地转头,这才看见脸色惨白的卫云兮,她急忙一缩手正要说什么,殷凌澜的手已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的肩头,淡淡道:“晴儿,难道你不认识她了么?她可是萧王未过门的萧王妃。”
东方晴只觉得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紧如铁箍,心中轻叹一声,低了头:“好吧,你们聊,我进去沏茶。”
殷凌澜含笑看着她进了庄子,这才缓缓地向卫云兮走去。
暮色渐渐四合聚拢,西边的日头也隐没了光辉,卫云兮看着向着自己走来的殷凌澜,心中的苦涩如海蔓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一句话此时似乎已不再重要。他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俊美的眉眼纤毫毕现,可是却陌生得犹如隔世之人。
卫云兮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笑,却觉得此时此景笑也令人觉得她可怜又可悲。她想要哭,可眼中却已无泪可流。
“你来做什么?”殷凌澜淡淡开口问。
卫云兮动了动苍白的唇。她有好多话要问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终究一颗沸腾而来的心在他清冷的眼中渐渐坠落在无底的深渊。
“我……”她嘶哑说出一个字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卫小姐若是无事就请回府吧。大婚之日将近,殿下必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冷冷淡淡地劝。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她颤抖地问出这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我嫁?”
殷凌澜冷冷道:“还能为什么。理由我已说了,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为你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这天下间就只有萧王殿下可以庇护你,上次刺客是明风堂的人。你可知你的命如今会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卫云兮怔忪地看着他。
“走吧。”殷凌澜冷冷地转过身:“你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能,别说报仇,你的命只有萧王可以庇护你。”
卫云兮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说这些都是假的。你是因为她才不愿与我牵扯在一起吗?”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忽地回头,淡淡道:“你都瞧见了?”
“我自然都瞧见了。”卫云兮脸色煞白比雪色还惨白几分:“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殷凌澜冷淡地反问。
卫云兮惨然一笑:“不能问吗?你我情意一常如今要各奔东西,如何不敢让我问?”
自从到了北汉她就觉得自己犹如偶人一般,被他牵着走一步是一步。他安排她进云仓城的别苑山庄,她心伤之下便住了。他说他不愿再与她纠缠,她绝望之下就信了。他救了她,又让她跟着萧世行进京,她再不认命也只能从了。
如今,他喜欢上了东方晴,难道她还不能问个为什么?
殷凌澜定定看着她,忽地,他猛的逼近一步,冷冷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卫云兮心如刀绞,只能直直看着他凉薄的唇。
“因为黄泉流觞没有完全解,这世上只有晴儿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朝朝夕夕相对,肌肤相亲,她是黄花闺秀,我若不娶她,她又该怎么办?所以权衡之下不得不负了你。”他说的尽是她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
卫云兮踉跄退后一步。天边的夕阳已落下。天地的光影都统统隐没。眼前的他再也看不清楚。卫云兮缓缓转身,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她摸索着起身。眼疾仿佛又重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团,再也看不清这个天地。
秦七急忙上前扶着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殷凌澜。
“我们走。”卫云兮吐出这一句话,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殷凌澜这才转身缓缓地走回庄子,方到了门边,他终是忍不住扶住门喉间一甜,突地呕出了一口猩红刺眼的血。
“何苦呢?”不知什么时候东方晴走来,一双清澈的明眸中皆是惋惜。
殷凌澜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看了她一眼,喘息了一口气:“实在对不住东方小姐。”
东方晴一笑:“让殷统领道歉真的是天下奇闻。”
她上前扶了他进了庄子,边走边幽幽道:“她千辛万苦找遍整个京都只为了见一面,她大婚在即,断然抛了一切只为问你最后一句。女子能做到这地步已是情深之极。你这般伤她,恐怕她再也不会原谅你。”
殷凌澜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你不懂。她要的天长地久,我给不起。”
夜风簌簌吹来,把最后一句也吹得飘渺难觅踪迹……
……
大婚之日终于到来,卫云兮半夜便被喜娘叫起,梳洗更衣,上妆,各种繁琐的步骤一步步有条不紊,待到了披上嫁衣已是日头初升。她身披嫁衣静静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人美得倾国倾城,只是她努力看却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的眼终究没瞎。因那日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令眼暂时失明。萧世行抛下手中正事为她寻医问药,找来大内御医开方子,又是针灸又是药熏终于在大婚前让她双目重见光明。只是这眼若要彻底好起来,还需一段极长的日子。
她静静坐着,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她还记得三年前也是这般热闹嫁人,只是当时知道自己所嫁非人。而今日呢,所嫁之人爱她怜她疼她如珍如宝,可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她应该开心的。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笑来,大红嫁衣委地,她静静坐着笑着。喜娘为她盖上大红盖头,说着各种吉利话,扶着她慢慢出了房门,远远的,锣鼓声鞭炮声更响了……
热闹了整整一天,卫云兮坐在床边,模模糊糊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夜已三更。这次的大婚摆了长长的流水席,那聘礼由上百人挑着,足足绕了京都一圈。宾客如云,贺者如过江之鲫,挤满了整个萧王府。与当日她嫁给慕容修不同,此次的大婚热闹到了顶点。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当真是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亲自迎她入门。卫云兮累极靠在床边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悄然打开。卫云兮迷糊中只听得脚步声缓缓靠近,一股浓浓的酒香扑入鼻间。她睁开眼,眼前红影晃动,只看见一双玄青色龙纹皂靴立在自己的眼前。
她心头一跳,自己冰凉的手已被他稳稳握在掌心。隔着大红盖头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隔着盖头,她只觉得萧世行一双晶亮璀璨的深眸在深深地看着她。
眼前盖头落下,他执了一把如意称含笑站在她的面前。大红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妥帖又显得喜气。喜服上绣了繁复的金丝龙纹祥云,领口襟口同样都滚了金边,彰显出他世袭亲王尊贵的身份。红烛下,他的面容修洁俊美,因饮了酒眼梢处皆桃花红晕,一双深眸深沉如海,熠熠的眼神显出他今日由心的欢喜,含笑脉脉地看着面前端坐的卫云兮。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手中的鸳鸯红帕几乎被她绞碎了。她的心有些茫然,其实自从那一日之后她都是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恨意与伤心混杂在一起,令她浑浑噩噩。
萧世行缓缓执起她的手,看着低头的她,撩起她面前垂落的明珠,温声问道:“累么?”
眼前的卫云兮那么美,上了脂粉的面容遮掩了平日的苍白,白皙的肤色胜雪,胭脂轻拂脸颊由里透出淡淡的红晕,满头如雾青丝盘成圆月髻。头上戴了凤冠,明珠垂落脸旁,圆润的珠光越发衬得她面色莹润。一双美得摄人心魄的明眸幽深迷蒙,仿佛怎么也拂不去她眼底的哀愁。琼鼻若悬胆,菱唇殷红,尖尖的下颌精致绝美。一身大红绣彩凤嫁衣将她窈窕曼妙的身姿勾勒得一览无余。她只静静坐在床边,如画中走出的女子,美好得令人不敢轻易惊扰了她原本的平静。
卫云兮只觉得他修长的手轻抚过脸颊,不由一颤,低声道:“不会累。”说着,心口又是一片涩然。就这样嫁了,当真是这么嫁了……
她抬起头,努力看清眼前的萧世行。看到他眼底的深情,心中一暖,眼里隐约有了闪烁的光芒,轻声道:“殿下这几日也累了吧?”
萧世行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笑意越发粲然,道:“不会。”
他说着握了她手来到桌边,拿起合卺酒看着她:“喝过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妻了。云兮,你高兴么?”
卫云兮看着他捏着的酒杯,忽地一笑:“高兴,怎么会不高兴。云兮身世堪凉,又是被废的皇后。殿下不嫌弃云兮就已经很好了。嫁给殿下,云兮没有别的所求。”
她说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一抬头却见萧世行俊脸上的笑意已隐没。
他看着她,拿下她手中的酒杯,郑重道:“云兮,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你值得这一切的。作弄人的只是命运。”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的面容,他的面容在眼前忽地模糊又忽地清晰,她轻笑起来,拿过酒杯,又为两人倒了一杯,轻声道:“好,以后不再这样说。”
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到头来伤的只是自己。她不会再这样做了。从今日起她卫云兮不再是那样的人了。
她说着又一口喝下。酒水入空荡荡的腹,只觉得一股暖意烧了起来,令人觉得周身都轻松起来。她美眸也渐渐燃亮,接着一连喝了好几杯,直到清醒的神智渐渐开始迷糊,眼前的人影晃动,身子也渐渐变得轻盈。
她笑了笑,催促着萧世行,笑道:“这酒殿下是一定要喝的。”
萧世行看着她眼中水光熠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才一杯,他便觉得自己醉了。龙凤红烛静静燃着,照得一室通红。烛火下美人如花,他不禁上前搂她入怀。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拥有。三年前那惊鸿一瞥,却没想到经年之后还能真正地拥她入怀,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卫云兮只觉得自己也醉了,眼前迷蒙,只有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一阵阵扑鼻而来。她依在他的怀中,捏了酒杯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头顶上,他清朗的声音传来。
卫云兮抬头搜寻他的眼,对上他温柔如海的深眸,低声问道:“殿下,当真是成亲了么?”
萧世行看着她迷蒙的美眸,深眸微微一眯,低笑,俯下头轻轻吻住她的红唇,轻叹:“是真的。”
他的吻轻柔而缠绵,深深地吻住她的唇。仿佛要令她从迷茫中回神,特意加重了这个吻。陌生而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吻得她几乎无法喘息。手拘她入怀,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随着吻越来越深,他的手探入她的发中,拿下碍事的凤冠。“哗啦”一声碎玉珠响,卫云兮怵然而惊,猛的退后一步。萧世行一怔,怀中已空落。而她正定定看着他,幽深的美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云兮,怎么了?”他问,眼底的失望渐渐蔓延。
“没什么。”卫云兮撑着渐渐昏沉的头,勉强一笑:“我……我只是不不习惯。”
两人的肌肤之亲,面前的萧世行的深眸底是显而易见的渴望。这一切令她忽地觉得害怕。
“我去更衣,殿下……”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说话都开始打结。
萧世行看着她的脸色忽青忽白,忽然地轻笑上前一把抱起她来。卫云兮一声惊呼,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他的俊脸就在眼前,深邃的眼中皆是璀璨的笑意令她无处可躲。
他将她放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卫云兮。卫云兮看着他,方才的惊慌化成涩然,渐渐蔓延。
“你不愿意?”他忽地问道。
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对不起……我……”
萧世行一叹,搂紧了她,低声道:“我会等的。云兮。等到你终有一天心甘情愿。”
卫云兮心中瞬间充满了暖意,她不由靠在他的怀中,默默流泪。
第二天,天已大亮。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只觉得光亮刺眼得很,忍不住又埋了埋。床边忽地响起一声清朗醇厚的笑声。
卫云兮睁眼一看,只见萧世行已穿戴一新,精神熠熠。昨夜他可是和衣睡在了床边,楚河汉界,当真是守了他的承诺。
卫云兮禁不住脸红,拥了被衾道:“妾身睡过头了。”
萧世行含笑看着她羞怯的脸色,笑道:“急什么。你别忘了昨夜是新婚夜。”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捉狭,想要板起脸色却是无法,想了想,这才问道:“殿下难道不用去给长辈请安么?”
她话中意有所指令萧世行的手微微一紧。卫云兮看着他渐渐紧皱的眉心,不由轻抚上,轻叹一声:“是云兮多嘴了么?”
她嫁给他是要助了他,她要助他夺得帝位,一统南北,为了他亦是为了自己。若只安于现状,她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
萧世行沉吟一会,微微一笑:“你没说错。是该入宫给长辈请安。”
屋外候着的侍女们鱼贯进来,为卫云兮更衣梳洗。卫云兮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紫红色曳地宫装。宫装上绣了点点紫罗兰,清雅中带着雅致端方。外罩与萧世行相同的红色透明鲛纱衣,一条洒金披帛缠在臂间,令她修长的身姿曼妙端方。
萧世行看着她妆容妥帖精致,不由向她伸出手去,微微一笑问道:“我的王妃,你准备好了么?”
卫云兮抬眼看着他半晌,一笑,伸手放入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