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朱晏能在这儿等着三娘,还亏了福庆,福庆从关帝庙家去就开始坐立不安,跟屋里转了得有八圈,他自己不晕,他媳妇儿都晕了。
白等他媳妇儿撂下手里做了一半的鞋道:“可是怎了,打回来就跟驴似的瞎转悠,若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咱们两口子也商量商量,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好些。”说着下地扯住他按在炕沿儿上,从暖壶套里提出茶壶倒了半碗茶递在他手里。
福庆仰脖子灌了半碗,叹了口气,把怎么来怎么去跟他媳妇儿说了,末了道:“你说可着天底下,哪有这般无情无义的女子,我都替爷委屈,怎么就瞧上这么一位了。”
他媳妇儿听了噗嗤一声乐了,伸指头戳了他的脑袋一下:“你呀,这张嘴从不饶人,依着我说,这位武三娘倒给我们女子争了气,凭啥你们男人说瞧上就瞧上啊,我们也有自己的意思,若不中意,便你们上赶着也没用,说不准人武三娘就是没瞧上爷呢。”
福庆听了,站起来一叉腰道:“就凭她长得那样儿,还不济粗使的丫头呢,还瞧不上爷,你说长相,地位,人才,哪儿配不上她,她还拿上了。”气的满脸通红,脖子都粗了。
他媳妇儿见他着恼,忙给他抚了两下胸口道:“莫气,莫气,咱们不就两口子关了门说闲话吗,你怎当真了,既如此,那武三娘明儿就出京走了,皇上跟咱们爷都以为她死了不是正好,以后也消停了,你还跟这儿转什么磨。”
福庆一屁股坐回去又叹了口气道:“我是觉着亏心,你是没瞧见,刚我回来的时候,去隆福寺望了爷一眼,打从昨儿夜里,爷可就在大殿里念经呢,今儿我去了还那样儿,地儿都没挪一下,我进去,爷理都未理会,我只得出来,迈出大殿,往后瞅了一眼,这一瞅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就瞧爷坐在哪儿,宝相庄严,竟似真的和尚一般,我是怕爷一个想不开,再出了家,最后落这么个结果,岂不是我的罪过,若爷知道武三娘还活着,这个念头是万万不会生的。”
他媳妇儿道:“便爷知道,武三娘哪儿不想跟着也,不还说一场空。”
福庆道:“一场空总比没指望了强些。”说着恨恨的道:“那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他媳妇儿道:“既如此,那你便不能瞒着爷才是,想这男女之事也不是一定的,说不准两人的缘分就在后头呢,如今皇上以为她死了,别管这会儿怎么折腾,过个一年半载,后宫美人那么多,早不丢开了,武三娘换了身份,爷若追过去,兴许两人就成了。”
福庆心说是啊,这男女之事哪有个准儿,本来武三娘对爷就有意思,若不是半截出了搜城的事儿,弄不好两人都成事儿了,虽说叔侄俩儿惦记一个女人不像话,可如今慈云寺停着一个武三娘呢,跑了这位就算不得武三娘了,既不是武三娘,这事儿就好说。
想到此,忙着就出了屋奔隆福寺去了,福庆到的时候,朱晏还跟哪儿念经呢,朱晏这辈子除了母妃去的时候,这般伤心过,就是如今了。
听见三娘的死讯,朱晏忽觉天都灰了,先头他也以为是恨她的,恨她的无情,恨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两人所有的情意都抹杀,那些他本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如今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可直到听见她的死讯,朱晏才明白,自己哪里是恨她,是恨而不得罢了,说起来,三娘有什么错,她说的对,从一开始她就表达的很清楚,没想跟自己有什么结果,是自己喜欢她就想据为己有,自己跟皇上一样,总是想当然的去决定三娘的命运,从来没想过三娘愿不愿意,她是什么性子,皇上不知,自己却难道也糊涂吗,或许是有悖礼教,或许惊世骇俗,可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三娘吗,若她跟那些世家闺秀一般,自己跟皇上如何会这般舍不下。
若自己早些瞧开,暗里帮着她出京,如何会死,且是这般死法儿,越想朱晏越自责,若能重来一回,他必会护着她,她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怎么样便怎样,只要她活的快活就好。
这么想着,忽听福庆在他耳边道:“爷,死的那个不是姓周的小子,她根本没死,把自己弄成个要饭花子,如今就藏身在城东的关帝庙里,预备着明儿一早出京呢。”
朱晏一听,蹭一下就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福庆的脖领子:“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福庆心说,就知道这心病还得心药医,爷这连病带难过的,这些日子都没这会儿精神,福庆点点头:“真的 ,奴才如何敢拿这事哄骗爷。”
朱晏缓缓松开他,倒也未去城东的关帝庙,他想起这两次的教训,她既心心念念想出京,便等她出了京再说吧,他抬头瞧了眼上头的佛,跪下虔诚的磕了头,这是佛祖保佑,让自己梦想成真,自己定要似刚才想到那般,不管她去哪儿,自己都跟着她护着她就是了,世上哪还有比心爱的人死而复生更值得欢喜的事儿呢,只她活着,自己还有甚不足的。
想到此,朱晏吩咐隆福寺里继续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功德,他自己收拾收拾,带着几个侍卫就出了京。
其实朱晏跟三娘前后脚出的城,不过朱晏坐着马车,自然比三娘两条腿快的多,出了城瞧见道边儿的茶棚天也亮了,朱晏就想在茶棚里候着三娘,吩咐侍卫停下。
茶棚的掌柜刚来没多会儿,炉子上的水刚开,不想就来了客,且瞧着是个富家公子的样儿,弄不好除了茶钱还能得几个赏,这么想着,忙颠颠把朱晏迎了进来,肩上的帕子抹了抹当间的桌椅:“公子来的可巧呢,炉子上的水刚滚,小的这就给您冲茶来,还得问您,可要不要点心,我那婆娘一早蒸的枣泥糕,皮软馅儿甜,您来一盘?”
朱晏知道他们这些小生意人不易,指了指外头他几个侍卫道:“你给他们送些点心茶水,我这里只一盏茶便是了。
“得咧。“掌柜的眼睛都亮了,心说就说今儿遇上了财神爷,不大会儿,茶上来,朱晏吃了一口茶,往城门那边儿望了望,心里计量着三娘几时能到,瞧见自己会如何,是欢喜还是惊愕,想着又不禁摇头,想来该是惊吓才是。
心里头正想着这些,就听一个挺熟的声儿道:“掌柜给我按着昨儿的样儿上一……“守财的话没说完,就瞧见了茶棚里坐着朱晏,嘴里那个份字,硬生生噎了回去,飞快说了一句:“茶不要了。”莫转头就要跑,朱晏的侍卫都在外头呢,一见爷的眼色能让他跑了,两个上来把守财按住带进了茶棚。
朱晏挥挥手,侍卫退了下去,朱晏从头到脚打量了守财一遭,倒是机灵,还知道把脸抹黑了避人耳目,朱晏也未问他什么,指了指旁边儿椅子道:“坐,你不是要等你家姑娘吗,且再候一时。”
守财听了这话儿倒是放心了,话说哪日守财出了城,一路往前跑,到了第一个茶棚停住,在这儿等,从早上等到天黑,也未见三娘的影儿,有心回去瞧瞧,却又想起姑娘的嘱咐。
茶棚掌柜的闭了火,收拾了家伙要家去,他还跟这儿坐着,问他,他只说等人,茶棚掌柜的两口子也是好心人,跟他道:“这大冷的天儿,你在这儿一宿还不冻死了,要不这样,你瞧见没,后头不远那两间屋就是我家,从哪儿也瞅的见这边儿,不如你到我们家里住上一宿,钱不钱的不要紧,要是有给几个也成,没有我们也不管您要。”
守财谢了掌柜的两口子,便住进了人家里,这一住就是好几天,守财自然也听说护城河里溺死了武三娘,这里离着京城近,人来人往,城里的新鲜事儿,在茶棚第一个就能听着,可守财却不信,姑娘什么人,怎可能溺死在护城河里,再说,根本就没往那边儿走。
要说文帝加上朱晏,一个皇上一个王爷,怎还不如守财了解三娘,许也是当局者迷,也不想想三娘多精儿,没事儿能往河里头跑吗,根本不是她的风格,总之,不管别人说的多邪乎,守财就是不信,一门心思搁这儿等着,不想姑娘没等来,倒把皇叔给等来了。
听皇叔话里的意思,守财知道姑娘好好的呢,心里也松了口气,却又想皇叔怎么来了,守财没想明白呢,三娘随后也到了。
要说武三娘平常也挺精明的,今儿却傻了一回,但能用眼睛瞅瞅,也能知道这茶棚不对劲儿,可她看都没看就撞了进来,给朱晏按住肩膀,一句青弟叫出口,三娘那刚看见自由曙光的心,嗖一下就凉了一半。
怎么是一半呢,要是死变态追来,她就得凉一整个了,至于美皇叔,从根本上说,三娘不怎么怕,三娘的性子就是典型的软的欺负硬的怕,朱晏是软,文帝就是那个硬的,可你硬也不能硬过头,硬过头,把三娘骨子里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给激出来,她真敢跟你玩命。
所以,知道是朱晏凉了一半,剩下一半还热乎着呢,且他既称呼自己一声青弟,就说明还念着往日情份,且他语气中欢喜大过责难,这说明他心情不差,心情不差就好办,怎么勉强也算前男友,自己就跟他装糊涂呗,先探听探听他来的目的再想对策。
想到此,三娘转过头来,裂开嘴呵呵笑了一声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长卿啊,可见你我有缘,在这里都能遇上。”
守财在一边儿听着都替姑娘不好意思,前些日子可跟皇叔都撕破脸了,那话说的一句比着一句绝,合着这会儿全忘了,又跟人套上近乎了。
朱晏倒是没当回事儿,双眼几乎贪婪的上下打量三娘好半晌才心疼的道:“青弟怎沦落成这般模样儿?”
这会儿朱晏把福庆跟他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见三娘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心里又酸又涩,忍不住,一伸手把三娘抱在了怀里:“莫怕,莫怕,从今儿后凡事都有长卿。”
三娘心说有你才坏事呢,再说,这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像什么话,他不嫌自己这身脏,自己还嫌呢。
三娘想推他推不开,只得咳嗽了两声,怕他一激动再来点儿别的,适当提醒了他一句:“呃,那个长卿,如今可在外边呢。”
朱晏这才放开他,却牵着她的手不放,三娘忽想起刘全来,回头瞅瞅,见刘全立在茶棚门口,两只眼瞪的溜圆,张着大嘴,看外星人一样盯着自己跟朱晏,那模样真有几分滑稽。
说起来,虽梁老道总说三娘是什么贵人,可刘全真没当回事儿,这会儿才算信了一点儿,可瞧这位把三娘抱在怀里的公子,再瞧三娘,刘全真不觉着是一路的,要说三娘这位公子的下人倒可能,两人这意思,莫非三娘以前是这位公子的书童什么的,两人日积月累有了那事儿,后来给老爷老夫人的发现,来了个棒打鸳鸯,这公子无奈之下给了三娘银子,让她远走高飞,过后实在舍不得,才又追了来,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