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突然间过得飞快,正月十五的花灯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不过三五天,就被遗忘得干干净净,人人都在准备新一年的生活,迫得不及待地等候春暖花开,连观音寺胡同里的“懒人”胡桂扬,也不得不忙碌起来。
樊大坚送来不少银子,花大娘子点数之后大为满意,分成若干分,用来置办家具、花木、酒席等物,又雇用一些仆妇,整个赵宅终于恢复正常的生机。
“别看赵宅偶尔也有人多的时候,但是没有人气,为什么?因为你招来的那些人都没将这里当成真正的住处。现在好了,就差一位女主人,这里又算是正常人家了。”花大娘子颇多感慨。
“可惜,再也恢复不了当年的热闹。”胡桂扬记忆中的赵宅总是人满为患,淘气的孩子到处乱跑。
“不要热闹,也不要冷清,安安稳稳的就好,无论如何,先将‘凶宅’的名头去掉,快去试衣服,别跟我贫嘴。”
胡桂扬要做的事情不少,试新衣、写请柬、点数物品,还得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尤其是正月的最后几天,客人突然多起来。
许多客人是赵家嫁出去的义女,带着丈夫、儿女过来拜贺,有一些人留下帮忙,胡桂扬记不起几位,谈起来总是一脸茫然,好在他总能笑得出来,难得地合乎时宜,避免不少尴尬。
他以为这些人是花大娘子找来的,问起来却都不是,她们辗转得到消息,自愿前来,算是回趟“娘家”。
孙龙夫妻早早到来,住在赵宅,帮了不少忙,尤其是帮胡桂扬认人,老两口儿记得每一个赵家义女,几乎每天都要抱头痛哭几次。
这天下午,胡桂扬难得清闲片刻,找一间屋子独坐呆,没过一会就有人敲门。
老强进来,短短一个月,他的态度与年前相比生了极大变化,十分恭谨,如果主人再邀请同席喝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老爷,有一位石百户求见,花大娘子让我直接带到这里。”
“快请。”胡桂扬没想到石桂大会来。
石桂大不仅来了,还抱着孩子,身上没穿官服,一进屋就笑道:“不好意思,他非要跟来,来了之后不肯下地,也不肯说话。”
孩子将脸埋在父亲怀中,一声不吱。
胡桂扬上前笑道:“孩子这么大了?我真是……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真会成亲。”石桂大要将儿子放下,小家伙却抱得更紧一些,他只好继续抱在怀中。
胡桂扬挠挠头,“是啊,总有想不到的事情。你最近比较闲吗?”
“还好,京城豪杰也要过年,等到运河通航,来往的船只多了,他们才会重新活跃,我也要跟着忙一阵子。”
石桂大调回锦衣卫,专职打探顺天府江湖上的大事小情,平时清闲,一旦厂卫要抓某人,或是调查某案,就要从他这里取得消息,作为回报,石桂大经常向熟识的豪杰卖个人情,帮他们摆脱一些小麻烦。
“这种活儿难立大功吧?”胡桂扬问。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比较适合我。”
“你变化不小。”
“有了儿子之后,我对功名利禄就不那么感兴趣了,尽自己本职,再做些生意贴补家用,日子比从前更踏实。”
胡桂扬笑而不语。
“怎么,你不相信我?”
“你做过那种梦吗?”胡桂扬问。
石桂大沉默不答,胡桂扬上前逗弄小孩儿,“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扭过头,用稚嫩的声音问:“鬼在哪?”
胡桂扬一愣,石桂大忙道:“别乱说话。抱歉,他不知从哪听到的……”
“没关系。”胡桂扬作个鬼脸儿,“我就是鬼。”
小孩儿笑着扭头,“你不是鬼,一点都不吓人。”
石桂大管不住儿子,向胡桂扬道:“别搭理他。我做过梦,跟别人差不多,这已经不是秘密,当年去过郧阳府的人,至少有一半人做过类似的梦。”
“这么多!”胡桂扬有点吃惊,几个月前,做梦说疯话的人还不多。
“你没做过?”
胡桂扬摇头。
“嘿,你总是跟我们不一样。”
“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我是来恭喜你成亲的,贺礼在花大娘子那里,她对这件事非常热心啊。”
“比对她亲儿子成亲还热心,花小哥已经向我抱怨好几次了。”
“明天我要出趟远门,可能赶不回来,就不参加婚礼了。”
“今后再请你喝酒,咱们住得这么近,机会多得是。”
“是啊。”
两人快要无话可聊,石桂大却没有告辞的意思,胡桂扬笑道:“是不是有人让你传话给我?”
石桂大点头,还是不肯说出来。
“西厂汪直?”
石桂大再次点头。
“告诉他,我是真的退出,神玉、何三尘的下落都已经有了,我这边有心无力。”
“好吧,我就这么回复厂公。”
“你还为西厂做事?”
“官场如江湖,总有人情要还,还过之后就是新的人情。”
“两厂都被排除在外,这让两位厂公很失望吧?”
“何至是失望,简直是恐惧,他们害怕会有一个新衙门将厂卫全都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