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把周瑛叫到跟前,私下塞了不少好东西,话中带着歉意,“不能为你大办了“。周瑛通情达理,“瑛明白。不过区区举人,大肆宣扬做什么。等瑛金榜题名,在老家再建造一道功名牌坊再说吧。“
别的少年郎说这句话,是大言不惭。
而周瑛的口气淡淡的,眼中没有张狂不可一世,只是平淡沉稳,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稼看着个孙子,越发满意,觉得周瑛分明是千里驹,能带领周家纵横驰骋数十载的千里驹啊!
既欣慰周家有如此出色的儿孙,又惋惜这个孙子,竟然不在他的名下,害得他想操办宴席,都得先问过二房嫂子的意思。
孙子才高志高,如此优秀,那他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吝啬了。看刚刚送出去的财物,只觉得些许金银俗物,完全配不上么!
周稼眼中露出期待光彩,说出了他后悔一万遍的话,“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祖父一定帮你。“
周瑛抬眸,眼也不眨一下,“我想让金氏入周家祖坟!“
“这……“
周稼立刻被梗住了。
周瑛跪下了,难道只有半老徐娘的小王氏,用“眼泪攻势“有效果么?他这个半大小伙子,一样有用好不好!
只见他脸上不带什么悲意,只是两行泪滚滚从英俊的脸颊滚落,配上那双沉静的眸子,谁看到都会相信,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三思后的选择。
他是认真的!
“祖父,您知道,我小时候父母便分开了。我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离开的背影。后来,父亲把我送到金氏面前,我心里记得生母,非常排斥厌恶她。觉得有了她,我才没了亲娘。我不肯叫她娘,不肯给她好脸色,但凡她和父亲一起出现,我就砸东西,骂人,打人——“
“祖父您看看现在的瑛,可能想象得到当初的瑛是何等的闹人不听话?“
几句话说的周稼怔住了。
“金氏不是我的生母。她只养了我六年!祖父,那六年,是我幼年最栖栖遑遑,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她对我无微不至,对我的关怀照顾,胜过所有人。是,很多人对我说,金氏对我的好另有目的。可是,她死了啊,早早死在甘州了。祖父,我不能不为她出头,若我明知道她死后孤零零的,而无动于衷,那我还算一个人么?“
怕就怕真心实意。
少年郎的热泪,和滚烫的心,怎么拒绝?
拒绝就是伤了一颗最真挚的心!
伤了之后就难愈合了啊!
周稼答应不能答应,拒绝不能拒绝,再一次的病倒了。
这回病得严重了,因为是“心病“,没有解药。他想到,周瑛应该就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了,放弃这么优秀的儿孙,不可能。那么打压他么,为他想报恩?他不是昏沉愚笨的傻孩子,已经看出金氏对他的用心,但那有什么用?
金氏死的太早了。她一死,所有的不好都没了,什么都没得证明。而所有的好,都成了追念追思的美好。再见过连氏,看到生母如今过得幸福美满,对比金氏的凄惨,少年的心中更是无法平衡吧!
病了几日,周稼左思右想,天平已经偏向周瑛和金氏身上了。只是让金氏葬入祖坟,有什么大碍呢,儿子的确是借金氏的钱势才得以东山再起啊,她又用心的照顾了孙子周瑛,给她几寸容身的土地,又如何呢?
若说亏欠,只有周家亏欠她的,她没有亏欠周家的啊!
周稼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逆转,之前最反感厌恶金氏这个商户女的,就是他了。就是在他的示意下,小王氏才敢和二房的郑氏寸步不让。
事实证明,最没有谁的意志是无可改变的,有也是筹码不够。
对周稼来说,一个出色的三代,出色到其他孩子都黯然失色,就可以让步。
只是他临时改了,其他人怎么办?
郑氏气得摔了两个杯子,大骂周稼“老糊涂!“
荣荫堂内,郑氏气得抓住鸡毛掸子,鸡毛抖动个不停,“我就知道他朝令夕改,做事做人,都没个能坚持到底的。“
三房彻底改了态度,长房不发表意见,反衬托得二房不近人情,可事实上是她讨厌金氏么?她也是女人,将心比心,非常同情连氏,也同情金氏好不好!要是她能做主,给金氏迁坟,就迁啊,又什么打紧?
可事实上,这不是迁坟的小事。
金氏进了祖坟,以什么身份?妾侍吗?当年的周庆书可是被贬斥的,家财万贯的金氏嫁给她当小妾,当世人都是傻瓜么?没有招赘就不错了。
若是正妻,那就得给相应的身份。之后的秋氏,该怎么算?虽然不大亲近,可名义上是她是自己的儿媳妇,这么多年出入门庭,都是这么介绍的。
忽然之间,她成了带儿子妾侍出门的参加宴请宾客的婆婆,旁人会怎么看看她,怎么看秋氏?
秋氏不是一个人,她背后也是有娘家的。
秋氏还有一子一女,周琼、周琪,两个都是好孩子。比不上周璇可人疼,那也是正经的周家子孙,忽然都变成了庶出,对孩子的影响怎么说?
最最关键的,周庆书怎么想?
金氏毕竟……死得蹊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