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三皇子哭着唤道。
“朕自认待你不薄。”圣人淡淡地说道,“能给你的,朕都给了你。不能给你的,那就不是你的,朕以为你该明白。太子”他低声说道,“朕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待你们手足情深,不管心里如何,可是他愿意好好待你们,这就够了。”
圣人闭了闭眼,眼角有些跳动,声音变得冰冷了起来,沉声道,“看在朕,太子对你们颇多容忍,这因为他在乎你们这些弟弟!可是你们怎么做的?!嗯?!皇长孙!真以为朕是傻瓜?!朕只是不想跟你们说明白!”
说到最后,圣人的声音锐利了起来。
“还有你!”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圣人总念他的好,然而面对另一个,圣人的目光就冰冷厌恶了起来,低声说道,“你从小,朕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整日里争宠跋扈,朕因你是妹妹,虽不喜你,却都忍了,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毁了朕的儿子!你叫他谋逆!你逼着朕要杀自己的儿子!”
他舍不得把罪名都加诸在儿子的身上,因此在他的眼里,八公主就是带坏了儿子的罪魁祸,此时想到不是她,自己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会要在自己的手上染上儿子的血,圣人就恨八公主欲狂。
虎毒不食子!
“皇兄不必说得这样好听!”八公主此时脸色苍白地抬头,冷笑道,“皇兄早就烦了我,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你的心里,那几个才是你的妹妹!你和气温柔,什么都答应,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她尖叫道,“在你的心里,我甚至比不上一个宗室女!”
见圣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八公主只抬头大笑道,“皇兄假仁假义,装着对我很好,可是有什么好处?!我只问你,若我是你心爱的妹妹,今日犯了错,你会如何?!”
圣人沉默了。
若是阿元谋逆,他真的舍得杀掉这个妹妹么?
八公主或许说得对,他大抵偏心,就算阿元谋逆,他也不会杀她。
“朕心爱的妹妹,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圣人顿了顿,方才淡淡地说道。
“皇兄你瞧瞧,你舍不得。”八公主只讽刺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我告诉你,若是她!”她指了指一侧撑着头不看自己的阿元,满脸怨毒地说道,“你只会当做不知道,把罪都推到旁人的身上去!你得把她摘出来,摘得干干净净的,哪怕是日后困着她永远不能出宫呢,你也能保住她的命,叫她在你安置的一寸天地里活的开开心心的!”
见圣人脸色变了,她只怨恨地说道,“所以,别用这种伤心的模样看我,你现在一点儿都不伤心,相反,你看着我终于能死,该心里很开心才对!”
“放肆!”郑王大怒,在一旁拍案道,“你谋逆,难道还有理?!”
“我只与你说,”阿元有些虚弱地在一旁轻声说道,“皇兄们从小,待你我并无不同。你还记得咱们留头后的第一次花朝节?”
见八公主一脸迷茫,显然早就忘了,阿元只觉得难过,低声说道,“郑王兄给咱们送了一样儿的花型的簪子,诚王兄赶着命人做了漂亮的玉鞋,太子二皇兄给咱们送了很漂亮的衣裳,辉煌灿烂,就像云霞一样美丽柔软,我满心的欢喜,受宠若惊,可是你却哭着说不好看。”
那或许就是姐妹们分歧的开始。
阿元一直都记得自己是宗室女,因此得到了皇子们的善意,很快活也很不安,一个一个地亲口感谢皇兄们对自己的心意,满足得仿佛得到了世界一样。可是八公主却觉得那是应该的。那是她的同胞的兄长,只用这点儿她不喜欢的东西,叫她觉得是被皇兄们无视了。
“你也不会知道,皇兄们在前朝劳神,还能够记起两个小姑娘的花朝,是很难得的。”阿元轻声说道。
八公主的眼里恍惚了一瞬,之后却变得尖锐了起来,冷笑道,“如今你说这些,不就是在拿我做比,讨好他们?你惯会这么做的,只他们这群瞎了眼的,才会觉得你好,觉你你贴心!”
“我只说我的心里话。”阿元见她讥讽自己,只闭目道,“我从来不想与你相争,只是似乎是缘分,咱们永远都在一处做对比。”从当年的徐妃要踩着自己捧起八公主,仿佛就注定了她们要走上争夺的路,争夺长辈的宠爱,争夺这皇城内外,被人尊重的那个地位。
“不要与她说这么多,不过是贪心不足罢了。”后宫里被忽视的皇女多了去了。当初的三公主,后头的九公主,可是真正心性纯良的人,总会往好的地方过,把日子过的欢喜起来,八公主抱着怨恨过日子,还想把这些推到别人的身上,实在叫五公主不耻,见阿元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五公主只仰着头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与你说别的,只问今日,你是不是图谋不轨?!”
“圣人身边有你们这群歹毒的人,本宫清君侧,怎么了?”八公主冷笑道。
“清君侧!”五公主气笑了,冷冷地说道,“原来,本宫倒成了奸佞了!”
果然三公主与四公主看向八公主的目光也很不好了。
这两位年长的公主,虽然没有格外得宠,然而也过得很好,八公主清君侧不要紧,这捧了三皇子上位,瞧着这模样,是不大能够叫她们如眼前这样自在的。
“不要说了。”圣人只看着八公主振振有词,想到太皇太后这一次听见三皇子谋逆就病倒了,顿时心中便硬起来,沉声说道,“不知悔改,既如此,朕与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三皇子已经吓傻了。
“三皇子南阳公主谋逆”圣人轻声道,“命自裁。”
“父皇!”三皇子哀叫了一声,连方才很强硬的八公主也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只诛恶,余者贬为庶人吧。”圣人本不愿牵连太广,此时说了这些,再也不想看眼前的妹妹与儿子,只扶了一直在沉默的皇后踉跄地走了。
余下诸王与诸公主,就眼看着三皇子与八公主不肯就死,被灌下了鸩酒,阿元看着八公主再也撑不住方才的傲然,大哭大闹,挣扎了许久,最后瞪着一双眼睛倒在了地上,心中竟不知是一种难过,还是终于可以摆脱她的轻松。
“与三皇兄说,他好妹妹死了。”阿元就吩咐一侧的宫人,与凤桐传信。
凤桐心心念念坑死八公主,如今心愿得偿,想必会很欢喜,可是却切记乐极生悲的道理。
五公主自然知道这其中之事,闻言目中就闪过一丝晦暗。
凤桐虽然如今不能翻身,可是却还是叫人忌惮。
一夜,待外头传出话来的时候,三皇子与八公主已经死透了,圣人不肯叫谋逆之人入皇陵,只命在另一处安葬了这两人。
阿元也不回府,只在宫中侍奉病倒了的太皇太后,其间就听说八公主的死讯传到南阳公主府,徐太贵人就上了吊,徐五虽然无辜,然而圣人格外地厌恶他,因此命徐氏一家出京,不准回到京城来,五代不准入朝。
后头又有凤桐,听见八公主之死大笑,却一口气没上来笑死了。
三皇子府上树倒猢狲散,圣人命三皇子的一个不肯离开的姬妾抚养皇长孙,却恐他日后生出报复之心,将这孩子的名字从皇家玉蝶上划下,余下的妻妾可随意离开。
闵尚书不念旧恶,接了外甥女儿回家,宋月经历了三皇子一场磋磨,也懂事了许多,大哭了一场,也知道圣人未必能叫三皇子的妻妾再嫁人,因此只回了自己的家中服侍父母。
太皇太后的身边,肃王等人都在忙碌,就为了叫太皇太后的心情好些。
死了孙女儿,虽然是不被自己喜欢的孙女儿,太皇太后的心情能好才怪,只是到底被孝顺儿孙服侍了一回,再多的难过也能受得住了。
阿元的意料之内,太上皇并未回京。哪怕知道了八公主的死讯,可是太上皇却也没有回到京都来。
回到京中,又能如何呢?要指责一下宰了八公主的圣人,还是当日冷眼旁观的所有的儿女?比起八公主,其余的孩子在太上皇的心里更有分量,何必顶着儿女离心的风险回来呢?
阿元能够明白太上皇的意思,因此也安静地住在宫里,过了许多日,前朝都风平浪静了,就听说薛嘉来给自己请安,想到薛庆今日就要往直隶去,阿元还是开辟了一个宫室见了薛嘉一面,就见后脚儿凤宁就跟着追来了。
“在京中的日子,多谢二位殿下。”薛嘉郑重地给阿元与凤宁施礼。
凤宁耷拉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你”阿元迟疑地说道。
“想见的,我都见了,该解的心结,也都解开了。”当年的梦魇,在见到不一样的太子的时候,在父亲有了不一样的结局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薛嘉有些释然,看着阿元低声说道,“臣女只愿,陪伴父亲母亲,安静地过日子,”
见阿元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转头,就看到了凤宁,目中闪过一丝温柔,低声道,“殿下当日,对我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可想清楚了么?”见凤宁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她敛目,低声道,“三年殿下远远地看着我,三年后,若是殿下的心意依旧没有转圜,若是我能彻底地放下殿下还愿意娶我么?”
“我愿意的。”凤宁低声说道。
“到了那时,殿下再给我答案吧。”薛嘉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她只想叫这个还是个少年的宁王,看清楚他真正的心意。
若是对她真心,三年不过是一瞬,若宁王真的现喜爱的另有其人,对她不过是可怜与怜惜,她就放手,看着这个给她的生命里添了一抹永不退色的光芒的人幸福。
“若是那时,我不变”
“我亦不变。”薛嘉郑重地说道。
“那我就等你。”凤宁咧嘴笑起来,回头看看姑姑,认真地说道,“若是你喜欢上别人,也与我说,到时,我也不会叫你为难。”
“好。”薛嘉似乎想要笑笑,却到底只低了头,再次给阿元行礼,这一次,头也不会地径直地走了,只留住了一对儿姑侄呆呆地看着这姑娘的背影,许久之后,阿元这才摸着下巴小声说道,“你还得憋三年,真是苦哇。”顿了顿,这才小声问道,“你最近,没做啥噩梦吧?”
八公主这事儿,算是她跟凤宁坑了她,也不知道这小子受不受得住。
“这算什么。”凤宁心说他看的坏事儿多了去了,只是不能告诉姑姑。
“凤城那小子抑郁着呢,可怜见的。”说起这个,阿元与凤宁都忍不住笑了。
凤城立了“大功”,只是圣人这一次死了儿子,实在没心思论功行赏,等了许多天没有升官财,凤五爷骂骂咧咧地继续巡城了。
“父皇没迁怒就不错了。”凤宁哼了一声,见姑姑一脸的不怀好意,就觉得那位比较悲剧了,唯恐悲剧到自己,急忙扶着老佛爷回太皇太后的宫里去休息。
才进了太皇太后的屋子,阿元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这上到皇祖母下到小宫女,怎么都用心虚的眼神看着她?觉得其中有鬼,公主殿下只眯着眼睛似乎扫视,看了半天,看出端倪来了,顿时跳脚道,“我儿子呢?!”
原来如此,她两个肥儿子不见了!
太皇太后一脸虚弱,装作听不见。
“说!”公主殿下一蹦三尺高,指着一旁的大宫女叫道,“不说,大刑侍候!”
“是太子!”那大宫女见太皇太后一点儿都不给力,顿时叫冤道,“太子抱了两位小爷,说以后两位小爷归他养。”
想到太子方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卷着两只肥团子就走,那两只肥团子似乎是知道要跟着表哥去吃肉,竟然不哭不闹,异常地配合,还伸出小爪子把彼此包裹得紧了点儿,就叫宫女们想着都苦逼了,此时对上了公主殿下仇深似海的眼,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儿子,凭什么成了他家的?!”最近一段时间,太子跟太子妃简直就是抢儿子的活土匪,阿元日防夜防,终于没防住,此时恶向胆边生,操起了身边儿的小鞭子就要去太子宫抽这俩!才动了一步,竟觉得眼前一晕一黑,维持不住身子,向着一旁倒去。
“姑姑!”凤宁上前一步,扶着她没叫公主殿下脸先着地,叫的惊恐万状。
阿元只觉得自己浑身没劲儿,从晕倒中醒过来,就见自己的面前,不知多了多少的脸,仿佛自己命不久矣了似的,顿时骇得不清,眼见阿容含笑立在一旁,顿时找着亲人了,与阿容哭道,“太子抢了咱们的儿子啊!”这个时候,必须要告状好吧。
“没事儿,太医说,你又有孕了,那两个就叫太子替咱们养养。”阿元顶着大家伙儿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坐在了这女孩儿的身边,看着她娇气地哼哼两声,之后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顿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又,又有孕了?”阿元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速度,火箭也就这样儿了。
心中正不知如何,她抬眼,就见太皇太后,肃王妃,许多自己亲近的长辈都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仰着头十分得意,撅着身后的小尾巴再一次抖了起来,仰着头看着这驸马,颐指气使地说道,“既然本宫有孕了,驸马,容哥儿,日后,你可得好好儿服侍本宫,叫本宫不高兴了,休,休了你!”说到最后,越觉得自己金贵,不由举目四望,颇有独孤求败之意。
含笑的青年什么都没有说,袖中露出的半截的册子,顿时叫公主殿下惊呆了。
那是一本她才还完了一半儿的小黑账!
从小黑账里感到了森森的恶意,公主殿下白眼儿一翻,软软倒在床上,继续装死。
阿容只在长辈们惊慌的声音中,俯身将这个吐着舌头装死的小姑娘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秀美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他只望这一生,她与他永远地纠缠在一起,她永远欠着他的小黑账,只这样,就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