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中央规定的,每一个始傅男丁每年都需要为国家无偿服务三天,一生要入伍两年。
一年番上中央,一年在边关戍边。
地方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种徭役和差事,就更多了。
普通的百姓,哪来这么多精力来应付这么多繁琐的徭役征?
特别是北方郡国,地广人稀,产出不多。
武将们立足于本土本乡,既要训练子侄习武,又要想方设法,照顾乡党,庇护自己的宗族,还得拉拢佃农和自耕农,为自己的子侄的子弟兵。
这样,他们就不能自己的乡亲太厉害。
佃租通常约等于无,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
遇到天灾,甚至还得拿出积蓄,救济乡党,赡养宗族的亲戚。
不这样做的武将世家,最多只能兴盛一代。
然后就后继无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军功贵族,是怎么维系他们家族的兴盛,满足庇护乡党以及宗族的需求?
答案就是蓄奴。
大量的蓄奴,极尽一切可能的蓄奴。
越强盛的军功贵族家庭,奴婢越多。
他们驱使这些奴婢,耕作和服务于自己家族。
同时,很多时候,他们都将这些奴婢,拿去服役。
在汉室很多时候,当国家要营造某个工程时,征民夫,然后……
朝廷派下去监管的官吏,会愕然现,实际上应征而来的所谓民夫,大部分都是戴着镣铐,被豪族的狗腿子们押着来此的奴婢。
然后,这个官吏就会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
这个时候,他就会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花名册上应当来此服役的民夫,几乎全部由这些奴婢顶替了——特别是当应征的民夫是来自北方郡国,特别是关中、陇右地区的时候,尤其如此。
你喊一个名字,就有一个豪族的狗腿子押着一个奴婢到你面前告诉你——那个人不来了,这个奴婢顶替他!
之所以如此,就是秦汉两代,都允许百姓出钱请人替自己服役。
而且,这个制度受到法律保护,有国家背书。
按照国家规定,服役的人,假若不去应役,每一个徭役月需要缴纳两千钱。
称为践更钱。
官府拿到这笔钱后,就会去雇佣其他愿意去的人,顶替应役之人前去服役。
而豪族们赚的还不止是这个钱!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秦汉两代,服役的民夫,并不像后世宋明,是免费的劳动力,还要自带干粮。
事实上,秦汉两代的一般性政府工程,服役民夫都是有钱拿的。
汉律之中就明确规定了:有罪以訾赎及有责(债)于公,以其令日问之,其弗能入其偿,令其日居之,日居八钱,公食,日居六钱。
这条法令的意思就是,假如有人有罪打算拿钱赎罪或者欠了官府的钱,那就要他缴纳,若不能缴纳,就要他去工程的工地做工还债,一天八钱,若吃公家的一天六钱,直到他把欠债还清为止。
这反过来证明了,徭役民夫有钱拿,还可以吃公家的饭食。
且这饭食还是有标准的。
后世出土的无数汉简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等于说,假如你有奴婢,那么可以赚双份的钱。
一边可以拿别人的践更钱,一边还可以从官府拿到奴婢的工钱。
两两相加,利润巨大。
以至于,几乎很少有人能按捺得住自己蓄奴的冲动。
于是,汉代的北方,有一句民谚,几乎人尽皆知:以末致富,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本持之。
自耕农、商贾、地主、贵族、军功武将,人人竞相蓄奴。
蓄奴的好处,不仅仅可以使自己可以免除可能被征去服役,更可以在其他时候,用奴婢去赚钱。
对于精明的汉人来说,蓄奴的好处如此明显,傻子才不蓄奴!
没看到那些史记上记载的大富豪们,太史公形容他们的财富时,都会说一句:富至僮千人!
在秦汉时期,几乎所有的徭役,都可以用奴婢代役,但兵役除外。
特别是那两年的义务兵役,国家不会准许用奴婢代役。
但是……
准许其他男子代役。
这就是汉代史书上常见的‘责庸’。
责庸的条件非常苛刻,其要求代役人与被代役人签订契书,更要求两人的爵位相等、年纪相等。
这也是为何北方郡国的军功贵族家庭能如此兴盛的缘故。
人家是职业军人,可以承接大量的来自南方富庶之地的地主家庭的‘责庸’业务,将这些业务分给自己的乡党、宗族。
使得这些地方的百姓,尚武之风,日益兴盛。
所以,在汉季,想限奴,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因为你将得罪的,不止是一个阶级,而是全天下!
你动的也不是一个人的蛋糕,而是所有人的蛋糕。
你不死谁死?
但张越却还是有些不忍。
奴婢来源于哪里?
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汉室国内的破产农民,无路可走的贫民,流离失所的灾民。
望着眼前的这些在田间劳作的奴婢,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郁夷县生的事情。
那李循的家族,不就是因为想要蓄奴,所以就勾结了郑全等太子家臣,千方百计阻止救灾,只是为了将人民变成他们家的家奴和印钞机!
不止是他,贡禹、王吉等太学生,见着眼前的情况,也都有些低头。
“豪族蓄奴之风,应当遏制啊……”贡禹轻声叹道:“再不制止这股歪风,我恐百年后,天下百姓将深受其害!”
“是啊,董子当年就曾说过: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此社稷之患,国之大害,吾辈士人,当想办法予以更正!”王吉看着这个情况,也有些唏嘘。
当年,董仲舒上书当今,提出《限名民田策》虽然没有直接说要限奴,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但结果……
当今天子只是部分采纳了董子的建议。
下诏说:贾人有市籍及家属,皆无得名田,敢犯令,没其田!
随后就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告缗运动,将天下商贾杀了个遍。
但贵族地主和勋贵的兼并和蓄奴情况,却并未加以制止。
刘进坐在马车上,也听到这些议论,微微低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们曾经针对天下蓄奴和兼并成风的情况,提出来的意见。
那就是亲亲相隐,搞大宗族,大家族。
只要宗族成员多,那么不仅仅有利于天下的治理,贤人君子也会层出不穷,更重要的是——假如宗族之内有很多成年男丁,那么,百姓就不需要再蓄奴来应役了。
简直就是一箭N雕啊。
以前,他自然是老师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
但,老师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啊。
想了想,刘进就掀开车帘,对前方的张越道:“张侍中,请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