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宴席
明明是轻飘飘,不含任何特殊意义的一眼,腾蛟却悚然大惊,一个不好的念头浮起,吓得他寒毛都立起来了,
“你要干什么!”
这一声突兀且高亢,立马破坏了刚刚的和谐统一的气氛。梁瑾动作一僵,花尘落也停顿下来,两双眼睛,六个瞳仁一起看了过去。
虽然喊的不明不白,可是以司南的智商,会听不懂么?
她心中大怒,偏偏这种事辩解也辩解不了,只能飞了一个“鄙视你”的白眼,外加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吃粉瓷碟子里的蜜汁豆腐,飞翘的兰花指对着腾蛟一翘一翘的。
摆明不理你。
如此漫不经心,不把你当一盘菜的态度,腾蛟不仅不生气,反让放下心来,嘿嘿的笑了两声。
正好尘落微微一怔,那明亮的眼眸清澈而纯真,来回不解的看着。单看他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有这么个绝世佳人在此,司南怎么会看上自己和梁瑾呢?
一定是多想了!
误会是很不好意思的,又暴露了自己阴鄙些微的心思,腾蛟干巴巴的想解释什么,却无从开口。
气氛变得沉静下来。
梁瑾和尘落本就不多话,也不知说什么好。
司南生气,不肯说,而腾蛟是想说,说不出来。
一时间,只闻杯盏相碰的瓷器声。
此刻门外的店小二那长长的吆喝声,显得那么合时宜。
“四位客官,打扰了,下面来了一个……叫田陌的,说是您请的客人?”
“呃,对!怎么才来?”
司南动作优雅的擦了擦嘴,挑眉疑惑问。
这店小二常年迎来送往的,一双肉眼不说练就得火眼金睛,也差不多了,从司南的神情就看出她的不悦,连连鞠躬道歉,
“哦,原来是真的。抱歉,小的一时疏忽,这就请您的客人上来。”
不多久,田陌就上来了。
看到他,就知道为什么被拦在下面。
一身短打装扮,就是福满多最低等的小工也穿的比他好些。头上包着土掉渣的白布头巾,无袖无领褐色粗布衣,露出手臂和小半精壮胸膛。往门口一站,活脱脱刚下工的苦劳力。
只有注视到他的脸,才能感觉出不同来。
五官的轮廓分明,因气质的冷硬更加突出,有别于尘落的眉眼如画,他越来越向性格男方向发展了。
尤其是那被汗水浸湿的脖颈,闪着精光,如同涂上发亮的橄榄油,有健与美的雄性气息。剑锋般的眉毛下,一双眼眸沉凝如水,如冬日的冻湖,不起波澜。
这份沉厚的凝练气质,着实让人深刻。
只是,司南却啪得丢了调羹,不满道,
“你怎么迟到?唔,还臭熏熏的!不会洗个澡再来,反正都迟到了!”
她捂着鼻子,丝毫不顾忌周围还有其他人,皱眉道,
“……熏坏了我。喏,小二,给他搬个椅子,到那边坐。”
店小二“啊”一声,愣了一下。
这种局面超过他的预料。
原先担心,真是慢待了贵客——写竹厅,是东方既白的专订雅座。少城主酷爱结交朋友,朋友也有交往的朋友,因此,这里的客人不管好孬都得小心伺候,大意不得。貌似下等人的田陌被拦在外面,竟真的和少城主的朋友相识,万一生气借故发作起来……
小二哥都做好了被臭骂、痛打的准备,谁知,竟是坐到拐角去?
司南表情淡然,吩咐道,
“喏,这个,这个,夹点子菜给他。再给杯凉水就行了!”
“啊?哦!”
小二哥一头雾水,连忙按照吩咐做了,只是把白开水改成热茶。
田陌自进门后,一言不发,只在看到梁瑾时,眼瞳一缩!
“喏,介绍一下,徐腾蛟!梁瑾。这个是田陌。”
徐腾蛟犹豫该怎么招呼,田陌没给他机会。
他利落的往角落里坐下,对别人吃一席上好的佳肴,自己只能吃两大碗店小二挑得饭食,也不计较,直接拿起筷子吃起来。每口饭都细细咀嚼,但吃得极快,没多一会儿,就吃完了。
“铺子里还有事。”
他站起身,表情不变道。
司南撇了撇嘴,连声音都懒得出,直接挥手。
田陌就走了。
来和去,一样匆匆。
腾蛟饶有兴趣的看着田陌的背影,梁瑾则是很不快。
他们俩个,再一次因为司南同一种作为,而产生不同意见。
腾蛟觉得,司南待田陌真不错,一顿饭也想着他,特意叫上。
梁瑾则冷笑哼哼,这是借事发挥——司南在七星岛见过东祁,想必知道田陌是东祁的人,故意如此行事,撒性子呢!更深一层的恼怒,在于这种撒气法子,也太上不得台面!以为这样,就可以折辱人了么?
腾蛟也有未尽的想法——如果一个人可以这样大咧咧的吐出心声,“你熏坏了我”,而丝毫不担心对方会翻脸、记恨,那要多深的交情?
不管如何,他二人倒真对田陌起了好奇,不卑不亢,明知这是东方少城主的雅间,也不巴结谄媚,也不自持清高,是个有趣的人呢!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
腾蛟借这个机会,和司南插科打诨,把刚刚小小不愉快揭过。
酒足饭饱之后,福满多的老板徐崆上来,笑呵呵的问,菜品方面可有不满意。
如果东方既白在,他当然不敢过来插嘴——身份不够,胡乱进门的话,只怕惹恼贵人。但今天来的,只是少城主的朋友,徐崆希望留下好感,若是能在少城主面前提到一二,那可就赚到了!
“嗯,不错。”
梁瑾简短的回答。
他在石镜太平府的身份,不差于东方既白,可仙缘城的人有股傲气,对一切外来者,哪怕是顶尖的豪门公子,都看不上。
司南倒是笑了笑,
“原来是徐老板,名不虚传啊!”
她转头对腾蛟说,
“我下个月,要和徐老板一起进庖丁会晋升长老呢,以后就是同侪了。”
徐崆听了这话,打眼看了看司南,方才想到,这不是那替繁花城出赛的代表吗,害的自己几个师兄弟都落了马,连前五名都没达到!
“呵呵,可不敢高攀姑娘。姑娘与知味轩的冬儿交好……进庖丁会自然是小菜一碟。”
冬儿是知味轩的继承人,而知味轩是庖丁会的最大掌权者。此话暗指司南,是靠关系才进去的,虽然自谦,确实贬司南无真才实学。
司南捂嘴轻笑,她当然知道徐崆对她不服气。
以她的年龄——说实话,进庖丁会做长老,自己都挺意外的。
“呵呵,好叫徐老板知晓,前些日子……可不是我的拿手,我真正擅长的……”
拖长了声音,推开面前的杯盏,司南站起身来,拇指在储物戒指上一划,一个红漆枣木攒心食盒冒出来。
这个食盒精雕细琢,画得花样且不谈,司南素手一拂,就如旋转楼梯,一次排开,露出里面一叠叠精致点心。
红的蜜枣糕,橙黄的豌豆黄,白莎莎表面滚上雪粒的驴打滚,还有雕成各种鲜花图案的糕点,诱人无比,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司南用乌木镶银筷子,夹了一块颤巍巍的梨花酪,放在干净的小碟子中,用力一夹,里面红彤彤的果心流了出来,香气四溢。
“尝一尝,味道如何。”
徐崆僵着身体,尝了一口,抿嘴不说话。
腾蛟可不管其他,伸长着筷子,不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这个也好看,那个看着也好吃,算了,直接下手好了!
他快速的夹了一块豌豆黄,只觉入口酸甜,开胃爽口,嗯,好吃!
再吃萝卜糕、栗子糕、花生糕……每一样都不肯放过的品尝了,才快活的眯着眼睛,拍桌赞叹:
“真好!庖丁会不让你进去,才是有眼无珠啊!”
徐崆身子摇了一摇,叹息着,
“姑娘的点心……似出自宫廷一脉?用色艳丽,精致而品种繁多。既有这份功力,何必在繁花城……哦,对不起,在下的意思是,姑娘本可以凭借这份功力参加厨艺比试的。”
“呵呵,我替繁花城出赛,是因为欠下人情。至于这份手艺,却与繁花城无关,我可以凭它进入庖丁会,却不能用它比拼下同属庖丁会的前辈们。”
徐崆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对司南好感徒然增加。
能做出好吃点心的人,不少,可司南拿出的,有好些是他从业三十多载也没见过、听过的,可知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点心师不一般。
厨师大量练习,在掌握了火候、必要的步骤之后,做出的东西就大致差不离。而点心,容易被人厌倦,复制是无用的。成功的点心师,对想象力的要求极高,心思更要细腻无比,还要耐得寂寞,手上功夫更不能少。
看这些摆成方胜、攒心梅花、宝塔形的点心,徐崆自问,他绝对没这份精巧心思,便是有,也不能再挖空心思想别的了。
也只有司南这样如花妙龄、精细玲珑心肠,才能做出这样美丽又好吃的点心吧!
“姑娘,这月初十,乃是徐离家太家主的寿辰,姑娘的点心如此富于观赏,何不参加,也好让外人知道姑娘的真正本事。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作保。”
第七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