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历2028年,9月7号,白露,凌晨。
“快睡吧,傻丫头,晚安。”
挂断电话,何为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就仰靠在椅背,用力的捏起了眉心。从22点,一直到刚才,何为与在邻省读书的女友贺念一个电话就打了将近三个小时。虽然两人有过约定,每天临睡前要通个电话,聊聊趣事,说说心情,或者撒一把狗粮,但像今天这么久,这么晚,却是极少有。何为也没有想到,才说完自己的遭遇,电话那头的贺念就像火山喷发一样的猛烈爆发,愤意久久难平。何为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了下来,回过味时,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才是那个遭遇不公的人,怎么反倒成了安慰者?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念丫头,何为这一晚上恐怕也是愤愤难平,不会像现在,反而冷静了。
等完全平静,何为松开眉心,出神的仰望着天花板,那些被愤意和不平‘蒙蔽’的细节,就像天花板上开裂的腻子纹路,虽然脉络交杂,却又有迹可循。
蓦地,何为突然想到,三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叶警官时,老叶提醒过自己,不要以为就可以没事了,言下之意,无疑是指事情还没有完。何为当时以为说的是警方的调查仍会继续,本着心中无鬼的坦荡,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叶警官应该另有所指。
这是不是意味着,叶警官对他如今的状况早有预料?
又或者说,这其实是各方一致默许的结果?
难怪,自上学期最后一次见过叶警官之后,校园的BBS上就相继出现了一些煞有其事的帖子,对何为大肆恶意攻击。之后,更有老司、飞哥、梁博几个曾经的舍友跟帖,‘力证’何为为人恶劣,性格乖僻,才导致原502众人不堪忍受,纷纷搬离。虽然没有直说何为与陈栋的死有直接关联,但舆论导向愈加偏斜,无不视何为为陈栋之死的主因。
何为深知众口难辨,只得请校方干预。然而校方对谣言和诽谤不仅不加制止,反而勒令何为回家思过,必须交出一份让‘所有人’满意的检讨书方能返校,以至于何为错过了上学期所有课程的期末考试。更过分的是,这个学期开学,校方以何为无故缺考为由,给予何为开除学籍的最严处分,且不容置辩。
何为此刻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对他的报复。
或许是来自于陈栋的父母,或许是陈栋别的什么关系亲密的人。
就不知道,叶警官是否也涉于其中?
何为轻叩扶手下的弯梁支撑,想了片刻,觉得不该对叶警官妄加猜疑。毕竟老叶在临走前曾冒着职业风险留给何为一份可列为‘机密’的档案,这可是沉甸甸的信任。
想起那包牛皮纸信,何为拉开电脑桌的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信,轻轻摩挲着糙厚的纸皮,磨着磨着,指尖竟有微微的颤抖,仿佛触感到了纸皮下掩藏的惊人内容。
然而,已经三个月了,封口依然完好。
何为一直有顾虑,仿佛面对的是潘多拉那只著名的魔盒。
正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砰、砰’的拍门声,何为一惊,慌忙把信塞回抽屉,正要起身,才发现不是拍他的门。
何为愣了下,再听声音,觉得也不是有外来访客,因为大门是一扇防盗门,拍起来的声音与木质的房间门有明显区别。
难道是合租的李阳喝多了?
为什么每个室友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何为反感的皱了皱眉,本想装作没听到,可转念想想,任其大晚上的这么闹腾,终究影响不好,不由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无奈的起身开门。
客厅关着灯,李阳不在客厅,在房里。
何为转而看向三居室结构居中的那间房,那是室友李阳的房间。
还有一间紧挨着大门,暂时空着。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何为开门的动静,拍门声陡然变得更重,震得客厅里一直回荡着嗡嗡的低鸣,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这个混蛋!何为沉着脸,先去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来到合租室友的房门前,一边拍门,一边喊:“李阳,够了,别闹了,赶紧去睡。”
门后的动静忽然停了。
然而何为却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还感受到一股躁动的、充满暴戾和危险的气息!
何为不及细想,当即退后。
砰的一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猝然击破房门,凶狠的抓向何为。
爆裂的木屑来得更快,如暴雨梨花针。
何为忙举臂封挡,顿时就觉双臂外侧一阵刺麻,如被万千蚁噬。
麻痒未过,又听砰地一声,又一股激流喷涌而至,冲得何为连退了两步。等风势稍过。他抬起头,从交叉的双臂间看去,只见两只手从房门破洞里极力伸来,屈指成爪,像两把干枯的枝桠,在他面前疯狂的左挥右抓,带起道道凌乱的恶风。
比恶风更让人心惊的,是门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浓烈的凶戾气息。
何为不知道李阳在发什么疯,只知这家伙已经失去了理智,与噬人的野兽无异。
砰!砰!砰!
拍门声再次响起……不,应该说,是撞击声,用头。
终于,破损的房门承受不住一次次的猛烈撞击,咔嚓一声,从中爆开了一条竖形裂纹,并向外隆起,仿佛巨蛇陡然睁开的竖瞳,盯得何为浑身冒出莫名寒意,慌忙操起一旁茶几上果盘里的水果刀,紧紧握住。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撞得不轻,还是累了,门后的呼吸声更重,像山顶的风。
然而何为心中的危机感却更强烈。
如暴风雨来临之前。
探出门洞的双手忽然缩了回去,反手向外扒住门洞,顿时被洞壁边沿齿状的尖锐刺破了手掌皮肉。
然而门后的人似是对疼痛浑然不觉,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凶性。
他用力扒着门洞,突然前倾,像撞击城门的攻城锤,疯狂的以额撞门。
砰的一声,房门爆裂,探出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是李阳。
但其脸色苍白如纸,五官扭曲,眉目里尽是邪恶的气息,一双黑瞳褪尽颜色,浮着死鱼般的灰白。随着鼻翼的快速翕动,李阳满嘴狰狞的利牙不断嗒嗒交叩,如同一只被铁链拴住的疯狗,极力伸着脖子向何为呜咽噬咬。
何为皱眉再退。
李阳变得更加疯狂。
就听咔嚓一声,破损严重的房门再也经不起推挤,从中裂开,现出一个人形大洞。
李阳顿时像出闸的疯狗,挟着腥风血雨的气息扑向何为。
人未到,恶风先至,拂动何为的碎发,狂乱飞扬。
何为体内也不平静。求生的本能恍如一道惊蛰春雷,强行轰破了他体内的某个封印,神秘的力量于生死之际强势复苏,自头顶天窍源源涌出,自上而下,瞬间刷遍了身体各处,如同醍醐灌顶,有若新生。
眼中,李阳的动作诡异的突然变慢,慢得仿佛时空将要凝滞。
何为甚至有闲暇去扫了眼粘连在李阳齿尖的丝丝浑浊黏液。
丑恶的画面让他心生厌恶。
一道寒光乍亮,快如惊鸿。
李阳扑击的身形骤止,像被定格的胶片。
一把水果刀从其颌下刺入,直没刀柄。
何为错愕的看着挂在半空的李阳,和手中的刀,错愕于自己的出手竟然如此干脆利落,仿佛练习过无数次。也错愕于自己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居然毫不费力的悬空挑起了李阳。
师父当年到底教了自己什么?真的只是修仙长生的功法?
原来自己偷偷摸摸修行了十数年,竟已积聚了如此的力量!
何为惊疑不已,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他苦笑着松手,李阳随即扑落在地,一动不动。
看着‘李阳’的尸体,何为出奇的平静,完全不像第一次杀人。
当然,‘李阳’也不算是人。至少不是正常范畴的人。
从被穿刺入脑,到刚才放手落地,何为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一个正常的人,被刺之后,会没有血流出来?
何为感到困惑,更多的是好奇,用脚尖将‘李阳’的尸体挑翻过来,上下打量。
即使死了,‘李阳’的表情依然狰狞,那种噬人的疯狂仿佛已深入其每一个细胞,气息残留不散,叫人觉着心悸不已。
除此之外,‘李阳’的肤色很白,白得很不正常,仿佛常年不见阳光。
何为盯着刀刺入的位置看了又看,心中想了各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最后决定把刀拔出来看看。实在不行,就直接解剖。反正杀人已是死罪,再多条辱尸又如何?
想着,何为俯身,垂下手去,刚握住刀柄,心中忽然涌出强烈警意,但还来不及收手,猛然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手腕,宛若铁箍。
‘李阳’竟然又活了!
这个狡诈的怪物得意的咧开嘴,狰狞而无声的冲着何为笑了起来。
然而很快,它的狞笑突然凝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它抓住了何为的手,却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块钢铁,根本无法撼动,更不用说拧断。
何为平静的看着‘李阳’,不无嘲讽的嘴角微扬,忽然抬脚,重重踩在‘李阳’的胸口,就听骨折脆响,不知踩断了它几根胸骨,即使变成了怪物,‘李阳’也痛得嘶哑的哀嚎了一声。
何为又伸出左手,看似随意的按住了‘李阳’的额头,然而无论‘李阳’如何用力,就是挣不开,也动不得。
‘李阳’此刻终于慌了,惊恐的松开双手,喉间发出极其含糊低沉的声音,似在求饶。
何为看着它,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难信你,所以,还是请你去死。”
说着,何为不疾不徐的将刀拔出,用这把不粘一丝血迹的水果刀,干脆利落的割下了‘李阳’的头。
血终于流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钻出来。
像一只抛弃宿体、浑身长满纤长触手的红色软体寄居动物。
画面难以名状的恐怖和诡异。
何为也看得脊背发凉。
很快,‘血’完全脱离了李阳的躯壳,同时还抽取了原本‘李阳’身上那种暴戾和危险的气息。
或许,这些气息本就源自于‘血’。
然而‘血’并不逃窜,反而迎着何为舞动数以百计的如须触手,然后在半空汇成一股,蛇立而起,趁着何为还未回过神来,突然一口‘咬’住刀尖,又迅速攀附而上,想要缠住何为的手。
何为哪会让它得逞,果断弃刀急退,但力量没有控制好,差点撞翻身后的茶几,幸好他反应快,反手一掌按定茶几,顺势借力腾空而起,一下翻到茶几的另一侧,稳稳落在沙发上。
‘血’吐出刀,昂着立起的部分,神奇而诡异的向何为发出了一道直击灵魂的无声嘶叫。
何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冲击,根本不知该如何抵御,只觉一阵晕眩,几乎瘫倒。
这时天窍忽然涌出一股清凉气息,如金风玉露,令何为转瞬回复清明,却看见‘血’趁机弹射而起,瞬间就扑到了面前。
何为慌忙往旁边跳开,落到地板上,可还来不及缓口气,‘血’也诡异的凌空折转,再度锁定何为。何为被逼得急了,脚下突然发力,猛地向大门方向窜了过去,谁知这一跃竟一下跨过了四米长的客厅,眼见要撞上防盗门,何为猛然后仰,匆忙在门上踏了一脚,才止住冲势,狼狈的落了下来,却又听到脑后风声再度迫近,心中一发狠,一下冲到电视机柜前,抓起平板电视用力向后抡去。
啪的一声,平板电视从中爆裂,碎片四溅。
‘血’被拍到了墙上,像一块摊开的红色凝胶,紧紧粘附着,一时没了动静。
何为扔下电视,顺手脱掉T恤,又拾起水果刀,一下扎穿了衣服,然后抓起李阳乱扔在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了衣服下方,然后连刀一起用力往墙上的‘血’掷去。
水果刀顶着火衣,拉出一道长长焰尾,转瞬即至,连衣带‘血’一并钉在了墙上,火势随即猛烈,迅速吞没了‘血’。
与此同时,有凄厉而绝望的哀嚎冲入何为的心神,不像错觉。
火逐渐熄灭,墙上只留下一大块黑色火痕。
以及刀柄融烂的水果刀。
但何为仍不放心,从房间里找出一瓶花露水,通通倒在一条毛巾上,点燃后挂在刀上又烧了一遍,直至那种暴戾和危险的气息完全消失,何为才喘了口气。
然而,麻烦并未结束。
李阳死了。
‘血’也成了炭质。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何为今晚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