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拨通了叶秋的电话,说:“你看到情况了吧?把冲锋舟撤回去吧,我留下来。”
叶秋沉默了会,说:“给我十分钟。”
何为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他这么做并非任性,只是不愿‘受制’于人,哪怕只是表面看来完全不受约束的视界共享。何为能感觉到张局想让他去做些什么事,一旦他展现的实力达到其心中的要求,何为相信,张局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很难说最后会不会拿何为的父母作为谈判筹码。何为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宁愿现在冒险,拖过时效的两小时。
当然,何为也不会拿爸妈的安危当赌注,即使没有接应,他也有把握将爸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要多带些人的话,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让何为感到温暖的,是爸妈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自始至终,两老都没有对何为的决定作出丝毫质疑。
还没到约定的十分钟,手机就有来电,显示是叶秋,接通后却是张局的声音,他不容置疑说:“经过商讨决定,我们将组织一次尝试性的营救。你有十五分钟做准备,十五分钟后,无人机群将投掷改型*给你们清场,你可以带上不超过20人出来,但必须在五分钟内抵达你之前登岸的亲水平台,会有两组特警接应你们。另外,你要了解,这是我们第一次对改型*进行实战应用,具体效果如何还不好说,所以你要做好发生意外的心理准备。”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完全不给何为商量与拒绝的机会。
何为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配合了。他用手机设定了倒计时,花了两分钟讨论带谁不带谁,然后与爸妈分头电话通知。但有两家听说是由何为带头,便委婉的拒绝了。最终确定下来的人数只有十一人,加上何为一家三口,连预算人数的四分之三都不到。
何政无言的叹了一声,情绪显见低落了许多,就连何为要他穿防弹衣都被他一再拒绝,怎么也不肯穿上。
何为的老妈也不肯穿防弹衣,说是如果让邻居们看到他们一家待遇不同,难免会有想法。还对何为说:这人心啊,经不得哪怕最小的嫌隙。
见爸妈这么坚持,何为只得妥协,但护目镜与防尘呼吸器是一定要戴上的,否则一旦进入催泪烟雾里,怕两老身体受不了。
至于随行的十一人,何为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相信不会有人蠢到连拿湿毛巾包住口鼻都不会。
何为估算了下,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从小区跑到汇合的亲水平台用不了两分钟,但在催泪烟雾里穿行就不好说了。而且还不知道催泪烟雾的效果如何,何况还是首次应用的新型号。
经过短暂推演,何为决定不走原路,改从楼顶进入隔壁的一单元,然后由一单元2-1号住户临街的阳台下去,正好是分流车道中段附近,比从楼口绕到南门要节省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同时还避开了散布在小区里的‘传播者’,安全性更高。不过也不能上分流车道,那个高度一般人爬不上去,所以何为决定走桥下排水渠,虽然狭窄了一点,但至少不用爬上爬下。
何为看了看倒计时,还剩差不多十五分钟,赶紧补充了装携腰带的空格,剩下的辣椒粉连同携行具一起交给爸妈,让两老分发给其他人。至于防弹衣,谁爱穿谁穿吧。
交代完之后,何为先行上到顶层,毫不费力的撬开两头楼顶的铁门,又向下逐层清理一单元的‘传播者’。因为这边的情况比何为家的二单元要糟糕得多,等何为下到二楼,倒计时只剩不到十分钟。最麻烦的是,2-1和2-2号的门都紧闭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这时何政也带着队伍下来了,一看这情况,忙拨打两户户主的电话,不过一直没人接听,屋里也没有铃声传出,估计是早跑了。
“怎么办?”何政犯愁的看着儿子。
其他人也是满脸焦急,生怕这一耽误,就不能按时赶到汇合点,万一冲锋舟不等人,可就进退两难了。
有人提议:“要不从还是从楼口出去?”
何为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方案,他下来时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一些‘传播者’,就在楼口外徘徊,即使用辣椒粉驱散,一路过去还是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太大。
“我去开门,你们原地等我。”何为挤开人群,又跑上楼顶,顺着水管一路下滑到2-1号的阳台,反手往下撒了一包辣椒粉,然后拗开防盗网的铁枝,侧身钻了进去。为了以防万一,又撕开几包辣椒粉的袋子,放在阳台的几个角落,才进到屋里开门。
门开的瞬间,所有人的脸上都由忧转喜,虽然此刻还算不上真正迈出逃生的第一步,但希望重现,让所有人为之振奋。
何为没有被大伙的情绪影响,依然保持冷静,深知此时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所有人赶快进屋,抓紧时间绑床单,方便一会往下爬。
这些事不需要他动手,为了生存,为了逃出这突然降临的‘地狱’,所有人都很积极。
何为独自蹲在阳台,看了看倒计时,离约定的投掷时间还有一分多钟,成功与否,就看*的效果了。
倒计时五分四十秒时,一条长长的床单绑在了阳台栏杆上。
倒计时五分三十五秒时,所有人都蹲在何为身后,像准备穿越火线的难民。
倒计时五分二十秒时,何为将防盗网的口子扩大了一倍,并戴好护目镜与防尘呼吸器,先行钻了出去。其他人也整理了下口鼻上的湿毛巾,有聪明的还用轻纱湿水包住了头脸。
倒计时五分十五秒时,何为一跃而下,首先落地。
跟着,床单被抛了下来,然后第一个人开始爬上防盗网。
从这一刻起,这支队伍将不再有回头路。
倒计时五分整,高处忽然抛落一条条浓烟白带,像演唱会进入*那一刹、跟随节拍点燃的焰火,与预定分秒不差,热烈沸腾。
随着浓烟白带叮当落地,一片浓雾迅速扩散,转眼间,就笼罩了辰光大桥北桥头左侧偌大一片,所过之处,‘传播者’无不仓惶逃窜,仿佛烟雾里藏着无数比‘传播者’更凶狠的猛兽,让它们不敢逗留。而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传播者’无不哀嚎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身体反应比人类强烈了何止十倍。
改型*出奇的成功。
……
何为接住了第一个滑下来的人,随手拉到一边,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然而随着烟雾越来越浓,下滑的间隔也越来越长,视线也越来越密濛,即使是何为,也只能听到咳嗽声,根本看不到身外的任何东西。
……
防盗网上,四楼刘家的儿媳妇被呛得不停的咳嗽,眼睛也辣得睁不开,无论身旁的人怎么劝她、吼她、甚至推拉,就是死死抓着床单,仿佛失足坠崖时刚好扣住了崖边的石缝,除非力竭,死不松手。
被她这么一堵,除她之外的剩余六人就都下不去了,顿时有人急了,上前就要掰她的手指,好在何政眼疾手快的拦住,才没酿成悲剧。
被何政拦下的老陈仍不甘心,试图说服何政:“老何,这样可不行啊,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把大伙都给害死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另外四人都不做声,但明显被说得意动,只是碍于道德伦俗才没有附和。
何政看着与自家为邻几十年的老陈,呵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出去后,我们两家就不要再来往了。”
“老何你、你怎么这么顽固……唉。”老陈认为自己是为其他人着想,就算有些自私,那也是情况特殊,何至于此?他怎么也不想到,在何政这里竟弄得两面不是人,本来有心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心急之下又说不出什么来,脸色就不好看了。
何政是个刚直的性子,当即别过脸去,对其他人说了声都跟紧了,转身爬上了防盗网,一手抓住刘家的儿媳妇,另一只手悄悄并起剑指,神不知鬼不觉的戳在她的软肋上,刘家的儿媳妇顿时像泄气似的突然手脚酸软,好在早被何政抓牢,才没栽下去,随即又被何政抱住,一起滑下。
剩下五人一看何政也下去了,生怕何政唆使何为不等他们几个,慌忙争先恐后的爬上防盗网,像串蚂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挂上了床单,一溜滑下。
……
何为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等最后一个人落地,时间过去了差不多三分钟,比预计要多出了不少。
他赶忙收拢队伍,排成一列,各人分别搭住前人肩头,而他作为领头来带路。
对于这个安排,老陈觉得很有问题,既然都被辣得睁不开眼,谁来领头又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被老何‘绝交’后,他心里总觉得很别扭,为什么非得要承你老何家的人情?但他不敢说,生怕又落下个‘不会做人’的恶名。这年头,‘不会做人’比‘坐过牢’更遭人冷眼。
老陈撇撇嘴,偷偷拉住老伴,故意排到队伍最后,走着走着,又悄悄脱离了队伍,凭记忆摸上了一条道旁花圃里的小径。虽说最后仍殊途同归,但我不跟你老何家走,你老何也不能说我是被你父子俩带出来的吧?反正,这份人情他是不领的。
何为并不知道队伍里少了两人,他的感知仅限于身周两米范围,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不仅仅是能‘看’见路,更有两米的‘视距’,足以保证他不会带错路。
在队伍斜后方不远,老陈突然被绊了下,虽然很快又爬了起来,但方向却悄然偏了十几度,如果不及时修正,最多十步,他将走进一片树丛,运气不好的话,烟雾不散是出不来了。
何为这边除了排水渠比较狭窄难行而拖慢了些速度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又幸好改型*的效果比预料的好,警方决定多等了几分钟,才没让何为等人陷入非常糟糕的处境。
因为河边风大,烟雾散得很快,接应的特警一见何为等人从雾里钻出来,又往他们两侧补了几枚*,并组成上下两道警戒线,以防最后这段路出什么岔子。
“辛苦了。”一名特警迎了上来,看样子,应该是队长。他没有抱怨何为比预定晚了几分钟,反而冲何为比了个赞。对于何为的勇敢与担当,他也是由衷的佩服。
何为有些不好意思,对这些人民卫士也是充满了敬意。
特警队长拍了拍何为的肩头,“快上艇吧,注意脚下,下面的人扶着点。”
何为却侧身站到一旁,让其他人先上艇,何政夫妻也是一样,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让特警以及视界共享后台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心生敬意。
“怎么少了两人?”何为数来数去,才发现人数不对。
何政也发现了情况,压低声音问道:“是老陈两口子。有谁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咳咳——”
排在队伍最后的人举起手,说:“刚出发不久……咳咳……老陈就……咳咳,就松手往另一条路去了。我怕掉队……咳咳……没敢去拉他们,又一直咳、咳咳……咳得难受,所以没办法提醒你们……咳咳、咳咳……”
“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何政上前给他顺了顺气,然后扭头看了眼儿子,欲言又止。
何为犹豫了下,对特警队长说:“能不能多等会?我去找找。”
特警队长为难的摇了摇头。烟雾这么大,上哪去找这两个故意走岔的人?何况这对已经走到这里的人来说也不公平。这个命令他有权下,却不能下。哪怕他会因此而背负责难与愧疚。
何政又看向其他人,希望大伙能仗义出声,可看了一圈,无不保持沉默,不由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说:“那我们走吧。”
何为知道老爸心里不好受,忙揽住老爸的肩,却不知该怎么劝慰。
这时天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如刀割裂了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