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九七六年十月,一场早到的大雪突袭了汴京城金色的暮秋。
没完没了的西北风呼啸而过,摇撼着崇山峻岭,撕裂着沉沉夜幕,把千万棵大树上那仍带有蓬勃生机的绿叶子撕拽下来,泄愤一般,撒得满天都是。大风昏昏沉沉地刮了两个时辰之后,漫天的雪花便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树叶与雪花交织在一起,迅速掩盖了黄河南岸的古城。
整个汴京失去了往日的喧闹,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三街六巷七十二胡同的一百二十一坊都披上了皎洁的白绒。人们诅咒着这个早到的寒冬,商肆停业,作坊关门,那些背弓挂剑的、推车挑担的、坐轿骑马的、行乞讨饭的都消失的无踪无影,除去怯怯自喜的卖炭翁和因主人有事还在四下奔波的三两个仆佣,一切的一切都被这无情风雪的寒夜给吞噬了。
寂静凄凉死人一般的汴梁城!
一阵銮铃和马蹄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在汴京城的中央御街上,闪现出十几个太监和御林军护持的尽显皇家尊贵和豪华气派的龙辇,这是一部由六匹骏马驾驭、镶有无数宝石、雕刻着龙凤图案的龙辇,它走得很是匆忙,刚刚到了大内皇城正门宣德门外,尚未停稳,车上的主人——一位二十三岁面白如玉朗目重眉披着狐裘大氅的皇太子赵德芳便匆匆下辇,急急入宫,厚底朝靴下带起了一溜雪粉。
谯楼上报来了三更鼓响。
这正是大宋朝开国后的第十六个年头。
在这短暂的十六年中,能征善战的马上皇帝太祖赵匡胤却屡屡遭到北方辽国的袭击挑衅;想要给予还击,偏偏辽宋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自称大汉的小王朝,这个小王朝后世史学家称之为北汉,它建都太原,辖河东四府十八县,地盘不大,人口不多,实力也不强,但它却仗凭辽国的支持,公然与大宋作对……宋太祖几次御驾亲征,然而讨伐辽,则汉去干扰;攻打汉,则辽来增援,久战难胜,令人伤透了脑筋。
当然,河东群臣中有几个文武双全的忠义之士也很难对付!
就拿今年春初这一仗来说,宋太祖命潘仁美为统军大元帅,高怀德为正印先锋,石守信为护驾大将军,御统十万精兵亲征太原,开始打的挺顺手,先杀汉军大将黄俊,再斩汉军先锋刘雄,日夺三关,夜取八寨,吓得汉军右丞相兼大都督赵遂屁滚尿流地逃往了泽州。可紧接着汉王刘继元又调来了驻守应州火塘关的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这个刘继业号称无敌,可真是个魔王般的神将!晋阳城外大汀州一战,鸡笼山又一战,刘继业一气斩杀了萧龙、赵凝、王国利等六员宋将,打的宋军连挂十天免战牌,君臣将士一个个闻风丧胆,坐立不安。
宋太祖知道这次征伐难以取胜,便派参议杨光美前往汉营讲和。
刘继业是个主张联宋抗辽的人物,他和杨光美面议后,回到太原禀告并说服了汉王刘继元,随即又做为刘继元的全权代表来到宋营与太祖赵匡胤当面协商汉宋议和的事项。
宋太祖对刘继业是十分器重的!鸡笼山那场恶战中,他几乎命丧刘继业的铜锤之下,只是由于刘继业对他的不忍和敬佩之心,二人才铜锤换玉带,立下了互不仇杀相安无事的誓言。这一回,双方在宋营议和三天,又进行了推心置腹的长谈,太祖对刘继业的喜爱之心更是加重了三分。
七月底,太祖下令班师,不料途中冒冲了暑气,回到汴京城便开始卧床不起。自八月中秋节起,皇宫里请遍名医,用尽良药,烧香许愿,打卦抽签,还跳了几次大神……他的病情却丝毫未见好转。
其实,五十岁出头的赵匡胤正是虎狼之年,哪能如此地体弱不支,他害的完全是心病。对于刘继业他惜才如命,既收他不成又战他不过,严重搓伤了他平汉灭辽统一华夏的壮志雄心。做为一国之君王,他苦于无人坦露心机,这重大的心理负担,再加上鞍马之劳、风寒之苦、宫廷之闷、医药之烦和闹神闹鬼之累,这病能好的了吗?
父皇的病因,赵德芳是略知一二的,他每天都要到养心殿探视问安两次,下午还曾坐在病榻前默默地垂泪,这一会儿,父皇又命小太监李成用龙辇急召自己入宫,难道父皇的龙体果真会出现什么变故不成?
雪花小了一点,像丝罗筛粉一般悠悠扬扬洒满了各个角落。
整个世界是一片浑浑浊浊的,赵德芳心里也像这个世界一样浑浑浊浊。他那骄傲的父亲凭着一条蟠龙棍打遍九州赤县,在周皇柴世宗手下混
到了检校司徒、岳州节度使、殿前太尉,掌握了全国的军政大权。柴世宗驾崩后,他七岁的太子柴宗训承袭皇位做了周皇。然而,君轻臣重,头小尾大,根本无法平衡。父亲手下的亲信苗光逊、高怀德和石守信等人施展种种计谋,屡屡拥赵反周,终于在柴宗训即位后的第二年正月里,动了陈桥驿的兵变,将一袭龙袍加在了父亲身上。
赵德芳那年十二岁,他清楚的记得,就在这皇城大庆殿前幼主柴宗训被贬为云南王谴送出京,那位八岁的云南王柴宗训与他刚满周岁的妹妹柴美蓉离别场面真令铁石心肠的人掉泪!大家都知道,云南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柴宗训到那里做王爷,这就是死路一条啊!
赵德芳绕过几道宫门,沿着长廊向父皇卧榻的养心殿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