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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人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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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宝莲灯”这个绰号也是有来历的。玩儿过电子麻将的人都知道,麻将牌中最大的牌“役满”中有一副牌叫“九莲宝灯”,各位看官看好,是“九莲宝灯”不是“九宝莲灯”。当马三刚把当地第一台“幸运满贯”的机器进到游戏厅后还没正常营业时,九宝莲灯负责试玩儿、试机器。幸运满贯这游戏经常会出现“大满贯”,也就是说忽然出现几把大牌,故意让玩家和牌,虽然牌很大,但和了也只有13 点。九宝莲灯在试机器后没几分钟他就在大满贯里和了一把“九莲宝灯”,这是在以前当地流行多年的“天开眼”“电子基盘”等麻将游戏机中从未出现过的大牌!

容易激动的九宝莲灯这下彻底激动了,大喊大叫,唾沫横飞,一蹦好几尺高:“哎呀我操,我和了,九宝莲灯!九宝莲灯!太牛× 了,九宝莲灯!”

“三哥,快来看啊!九宝莲灯,九宝莲灯!”

看见九宝莲灯这激动的表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笑的,更有冷静者在大笑之余还不忘挖苦九宝莲灯:“你他妈的识字不?那是九莲宝灯,不是九宝莲灯!”

“哎呀,对,对,九莲宝灯,九莲宝灯。”九宝莲灯才从激动中缓过神来。

尽管九宝莲灯后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而且把牌名都叫错了。但是“九宝莲灯”这个绰号不胫而走,后来来马三游戏厅玩大满贯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典故,而且都把他称为“九宝莲灯”。

发展到后来,如果有人在牌中和了一把“九莲宝灯”,也会大喊一声“哎呀我操,九宝莲灯”。似乎“九宝莲灯”的确比“九莲宝灯”顺口,慢慢地,全市玩电子麻将的人都把“九莲宝灯”说成“九宝莲灯”了。

多年以后,二狗在法院门口看到九宝莲灯被处决的判决书时,还听到俩人讨论:

“这杀人的史×× 是谁啊?这么狠!”

“他就是九宝莲灯。”

“哦,他呀!”

九宝莲灯死了,但还是给当地留下了特有的“文化遗产”:只要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会玩电子麻将的人,都知道应该把“九莲宝灯”称之为“九宝莲灯”。

在张岳被枪击的当天夜里,马三就召集了以九宝莲灯为首的五六个小兄弟。

“这次帮我办事儿,愿意干的来我这里领安家费!”马三说。

没有一个人退缩,全愿意跟着马三干。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多钱?

第二天,马三就接到了大恒的电话。

“你给我的那个号,大概在市区东边。以前老的六门市的三层楼附近, 方圆100~200 米。”说完,大恒就挂了电话。

马三听到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就带着九宝莲灯等人去了老的六门市三层楼附近。据说,当天他们拿了三把枪。

“六门市”这个词在二狗印象中还是当地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称谓,但到了20世纪 90年代末,当地的居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门市”“二门市”等都已经成了大型的商场,而一门市、二门市的名词也早已随之消失。但在20世纪 80年代最具规模的三层楼高的六门市,却改造成了一些分散的店铺,二楼、三楼经营服装,一楼多数是一些中档的饭店。

马三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判断出:老古一定在六门市一楼的几家饭店中的一家吃饭。因为,在六门市附近100米,并没有其他的饭店。而且,马三接到电话时,正值晚饭要结束的时间,老古应该正在吃饭。

自以为躲得谁都找不到的老古做梦也想不到,噩梦就这样降临在了他的头上,毁就毁在他那部手机上。据说那天,老古是跟几个小兄弟商量,下一步和张岳谈和还是继续干。但马三突然出现后,老古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当留着别致发型“狼尾”的四十多岁的老流氓老古带着大海、黑子和另一个小兄弟从饭店里出来时,马三等人刚刚下车。

刚走出饭店门口的老古正在左顾右盼,被马三看个正着。

20世纪90年代末轰动当地的“闹市枪战”就此上演了。以前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也曾和人枪战过,但都是在医院、郊区等地方。在闹市中枪战的,马三这是头一份儿。马三的胆子真是不小。

当天街上本来像往常一样十分平静,街头有摆烤羊肉串摊子的,有穿着拖鞋正在带着小孩散步的,有泼妇正在骂街的,有情侣正在聊天的,还有仨一群俩一伙的半大小子骑着自行车追逐嬉戏的。总之,这只是当地1998年一个很普通的仲夏之夜。

平静被马三手中的枪声所打破。

对,马三开的第一枪。这一枪过后,街上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四散而逃是在老古那声撕心裂肺的“快跑”之后。

马三下了车几乎没做任何准备就放了第一枪,这第一枪就打在了老古的肩窝处。马三虽然极少动枪,但枪法明显比张岳强了太多。

老古的兄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但中枪的老古明白了,这是张岳人来报仇了!

有人开了第一枪,就有人敢开第二枪。据说是九宝莲灯开的第二枪,尽管什么都没打到。老古和他手下的几个练体育出身的小兄弟和赵红兵、沈公子、李四等人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如果是赵红兵、李四等上过战场的人遭到埋伏,一定会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掏出枪果断还击,但这次换做老古和他的几个练体育的小兄弟,却个个手忙脚乱,没一个人掏出枪应战。

老古吃饭的地方在六门市最右边的一个饭店,六门市右边当年有一个小胡同,现在已经没了,这胡同又黑又长。老古忍着剧痛一扭身钻进了这个小胡同,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时马三和九宝莲灯等人全下了车,朝那个小胡同追了过去。

此战中最经典的镜头出现了:老古跑在最前,当老古等人跑入胡同约15 米左右时,马三等人赶到了胡同口,两帮人相距15 ~20 米。据说老古是边回头边跑,而马三则是跑到了胡同口止住了脚步,端起“口径”开始朝老古瞄,老古回头时正是马三扣扳机的瞬间。此时,在狭窄的胡同里奔跑的老古向后一伸手抓住了黑子,奋力一抡,让黑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几乎在同时,马三的“口径”打响。

一枪正中黑子的胸腔,击穿了肺叶。

黑子当场倒地。

老古继续向前跑,消失在漆黑的胡同中。本来和黑子并肩跑的海子亲眼看到黑子中枪倒地后,不知道脚下被胡同的石头绊了一下还是自己吓得腿软,摔倒在地。

老古跑了。

被马三击穿肺叶的黑子当场倒地不起,海子被追上来的马三的兄弟切了二十多刀。

马三和他的兄弟们干完之后,顺着胡同跑了。

“大哥,我把老古给干了!”马三给张岳打了电话。

“死人了吗?”

“不知道!”

“老古怎么样?”

“跑了!”

“先去××家躲着!”

“知道了。”

两小时后,李武从省城找来的九哥赶到了,他来看望张岳。在路上,九哥已经听李武说了张岳和老古冲突的全过程,而且,九哥也从李武的口中知道老古已经被崩了。据说九哥在听到张岳派蒋门神去砸老古弟弟的大巴的时候,九哥说:“就该这么干!”当九哥听到张岳在歌厅里用手指头戳着老古等人的脸挨个骂的时候,九哥说:“真他妈的有种!”当九哥听到还没等张岳动手,他手下的兄弟就已经把老古给干了时,九哥感慨了:“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张岳就算到了省城早晚也得成大哥。手下有这样的兄弟,这就叫实力!他在你们这里不是大哥,那还有谁敢称为大哥?”

可能有很多人费解,二狗你的文中为什么这么多仇杀啊?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哪个团伙没事儿就跟人火拼?脑子有毛病吗?二狗想说的是:在混子的团伙发展的这个阶段,最需要的就是几个团伙间的火拼,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在全世界都是这样。

举例论证:前段时间二狗在北京,曾十分有闲情逸致地逛了一圈北京动物园。在动物园里的狗熊坑里,二狗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狗熊坑里现在只剩下三只熊了,两只熊又高又壮,而另一只熊又小又瘦。二狗去的时候这三只熊正排列成一个队形给游客们作揖,请求游客们喂它们食物吃。这三只熊排列的队形是这样的,两只又高又壮的熊在前面,而那只又小又瘦的熊则站在其中一只又高又壮的熊的身后。游客们不断投下食物,二狗简单地统计了一下,起码有 95%的食物落在了前面两只又高又壮的熊的口中,而后面那只又小又瘦的熊只能吃到一些前面那两只又高又壮的熊不屑于吃的食物,十分可怜。

这种情况是怎么形成的呢?为什么这只又小又瘦的熊就挨欺负呢?它怎么就这么倒霉?二狗畅想一下,可能是这样的:三年前,北京动物园这三只熊体型和战斗力都差不多,但是为了争夺食物,这三只熊进行了一番争斗。

争斗中,那只后来变得又小又瘦的熊落败。在游客扔食物的时候它只能站在另外两只熊的身后,它不敢向前去,向前去就会被前面的那两只熊归拢。或许,当时它如果奋起一搏,还有和那两只熊一决雌雄的机会,但它胆怯了,没有去搏。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前面的那两只熊由于吃的东西多,越来越壮,而后面那只熊,却越来越瘦。前面的那两只体型相近的熊由于战斗力接近,达到了一种默契和平衡,不再争斗。

后面的那只又小又瘦的熊长期营养不良,再也没有和前面那两只熊拼死一搏的机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差距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

就在这 2008年7月初的北京动物园,二狗仿佛又看到了一个江湖,小型的江湖,属于动物的江湖。

张岳和老古就像是动物园里三只熊中的两只,张岳只有击败了老古,彻底归拢了老古,才有东西吃。而落败的一方,即使还有生存的机会,也只有去吃人家不爱吃的东西的份儿。毕竟,在经济不景气,兄弟们衣食无着的前提下,全市黑道能涉足的领域就那么多,有你的,就没我的。

张岳是狼,只有吃肉才能活着;老古是狗,吃屎也能活着。他俩不一样。

老古这只营养不良的狗熊想要再次崛起,除非等前面的熊死去才有机会。

到了1998年,当地大大小小几十帮混子就是这样开始了大规模的洗牌。

这次洗牌剩下的江湖大哥,到了今天只要活着就还是江湖大哥。而且,这些江湖大哥互相之间多数达到了一种接近恐怖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互相给面子。这次洗牌中不曾出现的江湖人物,没有一人成为当地现在的江湖大哥之一。

这是因为,这次洗牌剩下的“狗熊”已经越来越肥,肥到一巴掌就能把

小狗熊打晕。小狗熊没机会了。

话说回来,二狗曾经说过,虽然当时张岳、赵红兵依然是当地名头最响的混子,但他们和其他团伙的实力对比起来其实是下降了,想要继续吃肉,就得先击败几只狗熊。

不知深浅的老古,这次是知道惹张岳的后果了。

老古被崩的消息传到赵红兵耳中时,赵红兵和沈公子都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他俩没合眼不仅仅是由于愁张岳的事儿,还有工地的事儿。“事儿”

这东西挺有意思,要么总也不来,但要是来了,就肯定赶到一起。

这事儿证明了:赵红兵能领导一群桀骜不驯的混子,能团结多个呼风唤雨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在1998年却管理不了几十个民工。

开始二狗也觉得纳闷,赵红兵能在那么险恶的江湖中玩儿得很转,为什么却栽在了这帮民工手里?直到最近,二狗才明白,西门庆能勾搭上潘金莲却肯定勾搭不上林黛玉,贾宝玉能泡到林黛玉却未必能搞定潘金莲。让政府官员去管理外企肯定难以服众,让外企高管去管理政府机构肯定下面会造反。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事情的经过二狗大概还记得: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带着建筑队做防水防漏之初,工程的进度和质量都可以保证,当时赵红兵和沈公子自认为这钱赚得已经十拿九稳了。但这次他俩真错了。错就错在赵红兵不但自己爱面子,而且爱给人面子,尽管对方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民工。在开工大概一个多月以后,有一个工人在中午吃饭时自己拿了个暖瓶打水,结果走在路上这暖瓶却一下炸了。这下可好,这工人腿和脚都烫伤了,烫得这工人不能穿鞋,走路一瘸一拐,每天只能穿双人字拖鞋,坚持干活。

在他被烫伤的第二天,赵红兵和沈公子俩人戴着红帽子,领着丁小虎等几个小兄弟,优哉游哉地叼着烟去工地溜达的时候看见了那受伤的工人。

“胡队长,这工人都烫成这样了,咋还干活儿呢?”

“我们这里是按日记工,他这不算工伤,如果不坚持干活就不给他记工了。

他家挺困难,他干一天就是 40块钱,他不干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操,他这样你也忍心让他继续干活儿?”沈公子不乐意了。

“那咋办,要是申老板你出钱,那他肯定啥也不用干了!好好休息。”胡队长嬉皮笑脸地说。

还没等沈公子说话,心情舒畅的赵红兵发话了。

“别说了,什么工伤不工伤的,都是给我们干活儿弄伤的。小虎、大耳朵,你俩带他去医院,医药费咱们出。你看看他那脚,都快化脓了!胡队长,这工人让他养好伤,工资照发。钱的事儿你跟沈公子说去!”

赵红兵以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方式和这些建筑工人沟通。

按道理说,当工人的遇上这么容易说话的一个老板该高兴了不是?

事情的发展方向和赵红兵预料的恰恰相反。江湖中人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多数情况下都知道感恩戴德。但赵红兵和沈公子十分倒霉,他们这个队中有些建筑工人却认为赵红兵这样的行为是傻逼,容易骗。

因为什么啊?因为从来没人对他们这么好过!

好戏在后头。

烫伤事件没过两天,又有一个工人手指头被砸骨折。同理,这工人也休息去了,而且他这真是工伤。赵红兵和沈公子出了医药费、营养费等一切该出的费用,而且还另外出了2000块钱让他安心养病。

以上两个民工的伤都属实,都是真受伤了。

赵红兵千不该万不该在第二个工人受伤后对胡队长说了一句:“以后你看谁病了、伤了,不用跟我和沈公子一个一个地说了,你看他不行就让他休息去,工资照发。这活儿这么辛苦,都是一家老小的,都不容易。你就看着办吧!”

起初工程的顺利进行让赵红兵和沈公子二人心情都很愉悦,对胡队长也比较放心。到了中后期,连沈公子这等精明的人都很少去工地了,毕竟做防水防漏这活儿是个简单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赵红兵和沈公子忒大意了。

直到有一天,沈公子接到了工程监理的电话。

“申老板,这工程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能如期交工吗?”

“能啊,没问题!”

“呵呵,我看悬,你们抓紧点进度吧!”

“怎么悬?有什么问题吗?”

“你多长时间没去工地了,申老板?”

“我媳妇快生了,最近一个多礼拜一直没去,胡队长不是在那儿呢吗?”

“这十来天,你们那活儿根本就没啥进展!”

沈公子一听这话,立马开车去了工地。

到那儿一看,果然如监理所说,过去的一个多礼拜根本就没进度。

“胡队长,这怎么回事儿?”

“流感。工人们都病了,个个发高烧,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顶班,我也急啊!”

“这事儿你咋不跟我说?”沈公子火了。

“我也不知道工人会病多长时间。没想到那么多工人都病倒了,一病那么长时间……”

“那工程能如期交工吗?”

“难说。”胡队长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沈公子肺都气炸了。胡队长说是队长,其实并不是承包者,只是这群工人中领头的,也是按天拿工资的。沈公子急,人家可不急。

“我去看看他们都病成什么样儿了!”沈公子去了工人住的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

一进工棚,眼前的一幕险些让沈公子气得跳起来。

只见,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在工棚的大长铺上边打牌边嚼着花生米大喊大叫地喝白酒呢!

这叫生病?这叫高烧?

聚精会神地玩牌喝酒的工人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沈公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沈公子一看全明白了,顺手抄起门口一个没用过的铁的痰盂就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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