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为像大师兄这个级别的领导出行,必定是前呼后拥,甚至会有专机。接站口,我正和郭一指讨论如何在街头招揽肥羊的技巧,杂毛小道站起身来,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见到穿着一身陈旧中山装的中年老帅哥出现在了视线中,器宇轩昂、面露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不是大师兄还是谁?
没想到这个坐镇东南的一方诸侯,竟然乘坐特价航班,独身前来。
瞧见了我们,大师兄提着一个有了些年头的行李包走过来,与我们招呼,见到郭一指,他倒也认识,握手,并问起他师父铁齿神算刘近来可好。
郭一指说他师父进了大内做顾问,他也是有几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实在是想念得很。
大师兄点头,说,哦,既然进了大内,便是担起了谋算国运的重任,他当真是求仁得仁了。便不再多说什么,事关大内,自当讳言,大师兄深谙此理。大师兄说他此行乃私事,所以没有通知当地有关部门。既然郭大老板有车,就占个便宜,与我们一同去罢。
大师兄毕竟地位在这里,郭一指虽然是铁齿神算刘的爱徒,但是与这种层次的高级领导干部接触也少,受宠若惊,说,你陈老大能够坐我的车子,这便是给我郭瞎子天大的面子,来,不多说,上车先。
如何前往茅山,我自然是懵懂不知,而杂毛小道也支支吾吾不肯多言。其实此刻他是最忐忑的,毕竟当日将他逐出茅山的,便是自己的师父、茅山宗掌教陶晋鸿。一直以来,他在为自己曾是茅山弟子骄傲的同时,心里面又充满了深深的自卑和内疚,害怕不被承认,满怀期望,最后反而是让自己神伤,狼狈而逃。
我们自然要听大师兄的安排。郭一指虽然与我们是朋友,但是内部的事情并不好让他知晓,好在他很知趣明理,将我们载到附近的一家酒店,开完房间之后,晚饭也不吃,做了一个夜里再会的手势,嘿嘿笑着告辞。
郭一指离开之后,大师兄不悦地瞧着杂毛小道,说,小明,你也这么大了,修为也是一方高手,当师兄的并不该干涉你,但是我们茅山宗并不行那龙虎山的天师之道,某些地方,该节制的时候,还是应该节制的……
听得大师兄的教训,杂毛小道只是嘿嘿,说:“大师兄,我心中自有计较,无须多言。哎,我多日未回茅山,家里面也没有小姑的音讯,所以我冒昧问一句,她现在在哪儿呢?”
杂毛小道平日里在大师兄面前倒也老实,此刻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大师兄尴尬地咳咳两声,说:“你小姑姑前些年一直跟着传功长老在谷底寒潭洞内修行,后来传功长老身体有恙,她便在后院山门处为师父他老人家守门,我也是有日子没有见过她了。呃,这些不谈,我先给你们两个讲一讲现在茅山宗的形势,也好让你们二人到了宗门里面,小心行事。”
听到大师兄跟我们谈正经事了,我们都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大师兄咳了咳嗓子,说道:“师父本来预计是三四月间就会功成苏醒过来,重掌教务的。然而事与愿违,他老人家不但没有如期醒转过来,后来就连掌灯弟子符钧都再也没有得过他的消息了。鉴于此,杨知修等一干人马更是在宗门内倒行逆施,为所欲为,宗内长老要么被他拉拢,要么不理世事,少数一些心有正气的长老也是孤掌难鸣,情形十分不好。这一次我带着你们重回茅山,一来是为了调查此事,二来也是要团结宗内弟子,不让杨知修将这茅山宗给败坏了……”
听大师兄说起此事,杂毛小道感到十分不解,说:“大师兄,我以前在茅山的时候,感觉杨知修这个人很不错啊?为人谦和有礼、学识渊博,对于教内事物颇为熟悉,而且与外部交流的时候也能够做到长袖善舞,便宜占尽,虽然有时候处事略微偏颇,但是在诸位长老和话事人里面,算得上是不错的,这也是师父让他做这话事人的原因。为何现在风评如此之差?”
虽然杨知修因为黄鹏飞一事对我们追杀千里,但是杂毛小道还是能够抛开自己的立场,对杨知修作公平的评判。面对着杂毛小道的疑问,大师兄笑了,也不多言,淡淡地说道:“一切都是因为权力,多的也不跟你们说,到了茅山,你们自己便能够体会……”
此番我们上茅山的目的:一是奉了陶晋鸿之前的指示,带杂毛小道上山,回归宗门;二是要了结我与黄鹏飞的一桩公案。今日天晚,明早我们才会前往句容茅山,大师兄也不与我们多说,匆匆交待一番之后便离开,说还要去会见一些朋友。
我们这回去茅山,来不及前往句容乡下的萧家大院。杂毛小道顾忌铁齿神算刘的预言,不敢归家,生怕给家人带来不祥,不过也思及家人,托了消息回去。我们在酒店没坐多久,门铃便被按响,朵朵蹦蹦跳跳地去开门,只见小叔萧应武牵着漂亮可爱的小莫丹站在门前,而在他们的后面,则是沉默无语的姜宝推着轮椅,轮椅上面坐着两鬓霜白的三叔萧应文。
小莫丹在中国两年多时间,早就会讲普通话了,性格也活泼,乖巧地叫着“小明哥哥”、“陆左哥哥”,然后又与朵朵、小妖一并见过;倒是那个闷葫芦姜宝,勉为其难地憋出一句话,脸儿却红了。
小叔左臂装上了钢拳,神采奕奕。三叔这两年却是老了许多,眉目挂霜,有点像后来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里面吴秀波的扮相,看得杂毛小道和我的眼角一阵酸。杂毛小道迎了上去,蹲在了三叔的轮椅前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瞧见我们两个一脸的伤感,三叔笑了,宽容而平和,拍了拍蹲在他面前的我和杂毛小道,说,你们两个不要胡乱伤感,这般小儿女作态,倒让小辈人看笑话了。
我们擦着眼睛将他们迎进了房间,待众人坐定,小叔便亟不可待地询问之前电话中我们所说关于周林的事情。杂毛小道从怀里摸出了半截黑蝠雕老玉佩——这玩意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将玉佩放在三叔手中之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三叔、小叔,列祖列宗在上,叛徒周林已经被我亲手清理门户,斩杀于鲁东肥城地底的东夷殿中!”
摸着手心那块破碎的玉佩,三叔脸上并不仇恨,只是深深地遗憾,叹了一口气,眼角流下了眼泪。
他很早就将周林带在身边,一直视如己出,言传身教,以为能够将这璞玉雕琢成良材。然而周林自神农架归来之后的种种作态,还害得他在这意气风的年纪坐上了轮椅,实在是有污于萧家的名声。他原本也有恨,不过此时得知周林死去的消息,又不由得长吁短叹,感慨世间无常。
三叔几乎是带着周林长大的,小叔却多年以来一直在全国各地游历,对周林这个白眼狼并没有多少感情,更加关心周林是如何伏诛的,于是一番盘问,我们便将在鲁东所经历的事情,与他们一一讲明。听得这里面的诸般凶险和曲折,一步天堂一步死亡,大家都不由得连连感叹。说到周林当时的不可一世,和那黑蝠雕老玉佩的恶灵附体,小叔感叹,那孩子倒也是被误入了歧途,说起来不能全怪他……
三叔摇头,说:“不,虽然有心为周林那孩子开脱,但是说到底还是大姐太宠这孩子了,导致他从小的性格就有缺憾,太自私了,后面有这些行为,倒也不奇怪,怪只怪我当时也没有教好他……”
周林既已伏诛,一切都随着往事尘封,大家便不愿再谈。说起三叔的病情,答曰还能控制,不会妨碍身体。对于此次的龙涎水踪迹,我们又好是一番谈论,都感叹太过珍贵。
久未见面,当天我们谈论到很晚,三叔和小叔都在欢喜我和杂毛小道的成长,说我们是风云,在一起方才能够达到他们也不及的高度。而后大师兄回返,又是一番寒暄感慨。
一夜诸事不叙,次日清晨我们与萧家两位叔叔告辞,有郭一指开车送到了茅山脚下,然后步行上山。
此番前往,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这神州大地的顶级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