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舞哗啦一下全涌上来,灯光打到舞台中央。时下流行英文歌响起,节奏明快,唱得有几分摇滚风格。
“hollyhollyholly,ayayay”
这一段不是最难的舞,但是她现在疼得想死了,好像绞肉机在腹中疯狂加速,刺痛直冲脑部。偏偏光线全打在她的脸色,她知道镜头正对准着她的脸,投射在大屏幕上。她的表情一点都不能错。
她心想自己现在就是个特务,一切痛感都要忍着她忍住了,完美地控制了肌肉走向和微表情,
随着乐器声奏响,她踩准了拍子,哼唱着走到台中央。
七八只手伸了过来。她笑着,把手搭在上面,又转开,身形旋转、舞动。没有枉费她练了这么长时间
旋转落地时很稳,干脆利落。
“啦啦啦”穿花衬衫的男生们聚拢过来,又纷纷散开。仿佛眼前就是阳光海滩草帽,她一下子融入到当时的气氛里,脚上跟着欢乐的节拍,拿着麦克风唱:“我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呀你偏不信”
黑随着她跃动。歌声清脆,透着毫不畏惧的骄傲自信。
伴舞如影随形,她又伸长着腿,轻快地踩在舞台上,不时回头冲他们笑。她一边跳,一边露出笑容。青春、年轻的笑容,如同夏日最灿烂的阳光,还透着鲜活的灵气。
明明痛苦万分,还得笑得如沐春风,再没比这个更难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那更浓烈的痛感让她清醒。嗓音和舞步一点也没有乱,压得很稳。
她感觉每一分钟都是折磨,时时担心下一秒就压不住,幸而下一秒实实在在稳住了。
然而就算是表情控制住了,唱着唱着,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汗。
这一段顺利熬过,音乐转瞬间变了。她退回后台时,立刻擦掉了额头上的汗。这一次是历经千辛万苦,寻找自己丈夫的女人。
这是最难的部分,无声又高难度的舞蹈,还有悲伤绝望的演绎。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流眼泪,却能体现出最深层的绝望。前面两段,她有把握跟胡芳芳差不多,但是最后这一段,要一边表演还要一边跳舞,真的非常难。
她想了想,走出舞台时,把鞋子脱了。
大鼓钟声沉沉响起,她一步步走到舞台中央。
她眼里似乎看见了荒芜的废墟,被摧毁的城池,尸横遍野。她赤脚走着,忍受着腥臭味,皱着眉头寻找。
没有
这不是他。
他不能死,不能死,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希望。
她一点点翻找,咬着牙,不时抬起脚看一下,似乎是脚上流血般,痛得皱眉,又继续前行。她不时瑟缩一下,抱了抱自己的肩膀,似乎是被狂风吹得站不住脚。
她站住了,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似乎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哪里才是他。
大银幕上,弱不禁风的女人,正在艰难地寻找她丈夫的残骸。镜头照出她脸部深陷下去的眉尖,茫然的眼神,干裂苍白的嘴唇。
她开始舞动,丝带迎着风,轻轻跃起。苦难侵蚀着她的灵魂,一切都融化在这舞姿里。她既希望找到他,又希望找不到他。此刻,矛盾的心理在她内心剧烈冲撞。
观众席上极为沉默,人们仿佛听见了她无声的嚎哭。
舞动的时候,其实陆蔓君的指甲已经掐得近乎麻木。她一无所觉,她成了那一个女人,长手伸延开去,落下,又浮起。脚尖试探,又伸回,再探出。点,踩,回旋。每一个动作她都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
她停下了舞步,双膝猛然跪下了
她的眼光定住在某一点,她哑然地望了许久,心里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噬咬。她紧紧地捂住胸口,手指揪成了一团。如受重击般,她半天没有动作,嘴唇一直哆嗦。
是他吗
他真的死了
她不敢相信,反复看了又看,终于趋身向前,消瘦的手颤抖着,指尖缓缓伸向前,落下前又瑟缩了一下,最后才轻轻落下。她伸往鼻下,死了
“啊”她受惊过度,跌坐在地,惶恐地退开了一步。
许久,她深呼吸着,又坐起,再次伸手。这次是一个抚摸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情人的脸。
终于,她的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慢慢地,她把脸贴近了地面。她一滴眼泪都没有,仿佛已流空了。
仅剩的希望,如同一根蜡烛在黑暗中,被风一吹,“啪”一声消失了。
音乐停止,灯光大亮。
陆蔓君站了起来,朝底下的人认真地鞠躬,表示演出结束。
台下稍静了一秒,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她心想,这是通过了通过了吗真的
强烈的喜悦骤然涌上来,一时间她几乎要忘了腹中的痛感。她正想往前走两步,眼前忽然黑,双腿一软,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