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吉”是前衙后宅的标准官署建筑格局,一二三进院落是官衙,从第四进院落开始就是一幢大宅院了,宣慰使在贵阳时,这里就是他及其家眷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为这是安氏官署,所以即便是安南天或展凝儿,在安家的主事人安老太爷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方便住进来,所以安家才在贵阳城里另置大宅,这里就一直空置了起来。
如此一来,安家对大宅吉的修缮维护也就不甚用心也不及时,故而此时后宅花园里人为匠作的痕迹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充满了野趣,即便是星罗棋布散置其间的亭台阁轩也都爬满了青藤。
一座爬满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是以非常清澈,湖岸边水草芦苇杂乱地生长着,水面上不时会有几条肥大的鱼跳起来,卟嗵一声再砸进水里。
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用一根芦苇竿儿在湖畔水草中戳呀戳的,冷不防一条大鱼窜起来,吓得他“哇呀”一声怪叫,掉头就跑,芦苇也扔掉不要了。
小亭中坐着一个老头儿,穿一身灰色长袍,白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里拄着一根摸挲的锃亮的藤杖,看到那小孩子丢掉芦苇竿撒腿就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连蹬带踹像只小猴子似的,先是爬到他膝上,又搂住他的脖子,气喘吁吁地叫:“爷爷,大鱼,好大的鱼,怪吓人的。”
老者开怀大笑道:“那大鱼又不吃你,怕什么?”
小孩子腻在他怀里道:“大鱼跳出来吓人。就是害怕么。”
老者笑吟吟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练练自己的胆色了,咱们安家的儿郎,可不能有胆小鬼。”
这时安南天缓步走来,看见祖孙俩腻在一起,微笑着站住,欠身道:“爷爷!”
小孩子一扭头见是安南天,立即扭着小屁股从老者怀里往下蹭,双脚刚一沾地,就张开双臂向安南天扑过去,欢叫道:“大哥。刚才水里好大的一条鱼,一跳那么老高,可吓人啦!”
安南天弯下腰,哈哈笑着把他抱起来,道:“小十六,那鱼真的很大么?那你就快些长大,等你长大了,把吓唬你的那条大鱼亲手抓起来,吃掉!”
“嗯!”
小孩子用力点头:“对!把吓唬宝宝的大坏鱼吃了练胆量!”
安南天微笑着转向老者。道:“爷爷,凝儿表妹回来了,看样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长寿眉轻轻蹙了蹙。道:“那丫头,真的喜欢了叶小天?”
安南天叹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还有什么长处,可要是说俊俏,水西豪门阔少中。俊俏丰伟的少年郎难道还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来没关系,却不可以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你记住,不只一个人青睐的人,必定有他的长处,你看不出来,那只是你的眼光问题。”
安南天肃然道:“是!孙儿受教!”
小十六不耐心听他们说大人话,从他怀里蹭下去,拉着他的手道:“大哥,陪我去抓鱼!”
安南天哄他道:“你去吧,大哥在这儿看着,哪条鱼敢欺负你,大哥就狠狠地揍它!”
小十六一听大感安心,答应一声,捡起那根芦苇棒,兴冲冲地跑向湖边。
老者道:“叶小天考举人去了?”
他这一问,安南天脸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道:“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学政的训斥,无奈之下便弄虚作假取中了他,谁料张铎那草包却真当他有一身才学,执意要他来参加贡试,想让叶小天再考个举人,以证明他教化铜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抚须微笑道:“呵呵,尊者游历天下是惯例,如今竟游历到官场中去了,千年以降这还是头一个吧?大隐隐于朝啊,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爷爷,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隐,他只是不喜欢困居深山罢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有哪个年轻人喜欢困居深山呢?红颜美色于少年人而言固然有着莫大的诱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会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人生的诱惑何止于此。”
安南天皱了皱眉道:“如果他去游历天下,与凝儿久不相见,久而久之,想必凝儿的心思也就淡了,谁知他却留在贵州厮混,这可就不好说了。爷爷也知道,凝儿那丫头从小就死心眼儿,认准的东西很少改变。
当初那个徐伯夷,我看凝儿迷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才学和风度,其实还懵懂的很呢,可这一次不同,如果凝儿不肯死心的话……,叶小天二十年后可是要归山的,到时候……”
老者白眉一挑,淡淡地道:“规矩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个定规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规矩!如果你没那个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别人为你定下的规矩!”
老者说到这句话时,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种睥睨的气势迎面而来,这时你才会觉察到他的不凡之处,而方才的他,看起来只是个含饴弄孙的平凡老人罢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这么说,对凝儿和叶小天……爷爷是乐见其成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小儿女之间的情事?这种事还是让她老子去操心吧,我是在想,一位蛊神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举人,继而做了官,会对贵州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