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来了?”
赵心瑜不知所措。
他让人打听了程玉酌今日下晌回程家山庄的事,既然程玉酌回来了,程家定然团聚。
她想,她约莫不会碰到他,在戚婧姨母的衣冠冢前。
可他还是来了。
赵心瑜看过去,见他一如从前清瘦,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但她想到程玉酌在她的宴请消失那天他的神情,她却觉得如今这没有表情,反而算是另一种温柔。
好歹他没有再责怪她。
她见他没有回应,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可他躬身给她行礼。
“公主殿下。”
她下意识不敢接受,“你、你不必行礼,快、快请起!”
程获还是把礼行完才起了身。
赵心瑜想去扶他,却害怕自己的触碰让他不快,咬着唇纠结的不行。
程获开了口,“家姐的事情臣已经听说,多谢公主。”
赵心瑜最怕他说出这话。
上次传信她在行宫见到他,没敢同他照面,正是这个原因。
她脸色又白又红,“不不不必谢,本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照看好姑姑……”
她想到是自己的母妃和父皇串通,更觉得难以启齿。
她怎么撇的清,那是她的爹娘……
赵心瑜脸色难看极了,说不下去了,低了头。
程获看了她一眼,看向了她手中的扫帚。
衣冠冢前大半的落叶已经被她扫尽,只是看起来还有些凌乱,约莫是尊贵的公主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的缘故。
“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赵心瑜喜于从上一个为难的问题中出来,可这个问题也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看向衣冠冢,低声说着,“我来看看戚婧姨母。”
她这样回答,程获沉默了一下。
赵心瑜以为他不相信了,连忙解释。
“我没想到会遇见你,我真的是来看戚婧姨母的,我母妃她也说应该看看戚婧姨母,是她和舅舅对不起姨母……”
赵心瑜说到后面声音小了。
程获越多了一份注视过去,“戚贵妃亲口道对不起她?”
赵心瑜愣了一下,点了头,“是的,是我母妃亲口说的,我母妃昨日特特给戚婧姨母烧了纸钱,说她对不起姨母。”
山中一静。
程获冷笑了一声。
“昨日并非什么相关的日子,因为贵妃内心愧疚,便无端扰她清净吗?”
赵心瑜听了,局促不安。
他果然不肯原谅戚家人。
山风在两人之间呼呼吹过。
程获没有再看向赵心瑜,走到衣冠冢前拾起风吹落下的一片树叶。
树叶已经微微泛黄,秋日就快到了。
而她葬在了春天,不会回来了。
赵心瑜看向衣冠冢,又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有茫然有悲伤,还有那个一直缠绕在她心头的温柔。
可如今她晓得了,那温柔轻易不会出现。
尤其对她,这个“仇人”的女儿。
赵心瑜念及此,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程获没有回头,再次开了口。
“荒山野岭,公主殿下早点回去吧。”
赵心瑜知道他必然要赶她离开。
她低下头,“对不起。”
他没有回头,她转头要离开,可又不禁顿住了脚步。
“你……要为她守着吗?”
山风轻了一时,在地上打着旋散了。
赵心瑜看到他轻轻点了头,“是。”
她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啪嗒啪嗒抵在了衣襟上。
“你要守她多久……一辈子吗?”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得到答案。
她看到程获愣了愣。
赵心瑜心中突然升起不该有的希望来,她手下紧攥了起来,想在他开口说出答案之前,鼓起最后的勇气说出什么。
忽然有人来了。
是程获身边的人。
来人低头在程获耳边说了什么,面色急切而凝重,程获听了,也怔了一下。
赵心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程获却向她看了过来。
“公主快回京吧。”
他说了一句,见她无有反应,低声补了一句,“京城要戒严了。”
赵心瑜一时没明白,可几息之后她忽的睁大了眼睛。
“是我父皇他……?”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可到了眼前,她还是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皇犯下了大错,可她长大这么多年,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赵心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茫然无措又后知后觉地哀伤着。
程获移开了目光。
“公主快回吧。”他再一次提醒,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赵心瑜抽泣着看向他。
“谢谢你,我走了……”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欠身留给她一个背影。
赵心瑜咬唇,转头向山下飞奔而去。
山上又清净了下来。
山风继续呼啸着,吹走混乱的杂思。
程获拾起赵心瑜丢下的扫帚继续扫着落叶,又在某一刻,也放下了扫帚走到了衣冠冢前。
“阿婧,你听见了吗?”
山腰间无人回应,只有山风猎猎。
程获挥袖替她扫去墓碑浮尘。
“皇上没了,戚贵妃也要去了,戚之礼不会有好下场,你心里能舒服一点吗?”
仍然无人回应。
程获看着静默的衣冠冢,眸中含了多时的泪落了下来。
他声音哽咽,却勾起了唇。
“阿婧,我会守着你的。一辈子,好不好?”
山间卷起一阵狂风,程获衣袍翻飞,倚在树边的扫帚被吹倒,清瘦的人感到了风的推搡。
风不知从哪卷来落叶,从衣冠冢上掠过,拍打在程获身上。
他怔了一时。
不好吗?
山陵崩。
三万声丧钟之鸣响彻京城。
太子服孝以日带月,二十七日已经足够。
魏阁老程阁老等众位阁臣上表再三请求太子登基。
一切如礼进行。
这场国丧上至群臣下至百姓早有预料。
新皇登基更是万众期待。
京城在丧与喜之中转变着。
程玉酌见到赵凛,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她晓得他忙碌,成彭说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便是如此,程玉酌还收到了他几次信。
当然信中没什么正经言语,无非说些治疗不要忘记之类。
他为了提醒她,还将时常挂在腰间的荷包小坠送了过来,要求程玉酌每天贴身放着,睡觉也不能丢开,弄得程玉酌看见那些东西都有些脸红。
他又同程玉酌要了她的簪子过去,还让她亲手配了何情薄香囊……
总归,没有一点正经。
直到今日,他得了闲,宣她进宫。
乾清宫还是从前的乾清宫,程玉酌回想起自己做宫女的年月,抬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宫殿无不紧张。
小棉子引着她进去了,里间没有人。
“姑姑稍等,圣驾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