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上挂得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安静,寂静,这样的环境让王明轩更为担忧,俯下身握着她在之前生产过程中抓的满是血痕的掌心,他嗓音沙哑道,“阿棠,别怕,别怕,我来陪你了。”
仿佛是在极度的虚弱中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这样冰冷的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小棠最怕在这儿,小时候怕,现在还怕,可他来了,有他陪着,她就不怕了。
废力地睁开眼睛,冰冷的如同血液完全凝冻一般的手指感觉到他的温度,她迷茫地睁眼,看着他想要对他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氧气面罩下,她废力地呼吸着,视线迷茫地模糊,她知道是他,却再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伸手,废力地抬高,想要轻触他的脸颊,却终究因为失力手臂重重地摔下。
王明轩握着他妻子的手,将脸贴在她的掌心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来,他一遍一遍说得是,“别离开我,别离开——”
此时,小棠即便虚弱的睁眼,却在视线里只有他模糊的轮廓,在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容貌,手指一颤却感觉到从指间流淌到掌心地温热液体,湿热的,灼烫人心,烫的她的心都疼了。
“阿棠,阿棠——”
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可心里记得,永远都记得,听着他这样叫着她的名字,她只感觉到强烈的不舍,不想,她不想就这么留他一个人。
可这样的安静相处时间不到一会儿,心脏频率显示器里急速地变换,护.士按下传唤器,李医生带着一众医生匆匆入内。
手术台上,小棠虚弱地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无力地下坠,却被王明轩紧紧地握住,“阿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咳——咳咳——”嘶哑的嗓音,急火攻心,让他完全不受控制的呛咳。
“阿棠,别睡,别睡好不好?”他在祈求她。
“病人心率状态不佳,快,摘掉氧气面罩,注射强行针。”
一剂强心针注射下去,让原本脸色苍白的人,像是急速受到莫大的痛苦和刺激,紧紧地皱着眉头。
阿棠最怕打针,看她如此痛苦的受罪,王明轩似乎比她疼得更厉害。
隔了五分钟,又接着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下去,李医生蹙眉,所有在座的医生虽然都为医学翘楚,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完全手足无措,只能做些急救措施,看病人的最终造化。
隐忍着痛苦,和五脏在注射药液后近似惊鸾的痛苦,小棠握着王明轩手指用力地发白,她迷迷糊糊的说,“王明轩,我不要在医院,我不要死在这样冰冷的手术台上。”
“胡说什么!”握紧她的手指,他的手冰的也不比她暖多少,“有我在,我一直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王明轩,我冷,我好冷——”
“我抱着你,不冷,不会冷了。”
他抱紧她,干裂的嘴唇呛咳着,到最后完全咳出了血丝。
手术室外。
两个婴儿属于早产,即便身体还算康健,护.士还是过来将孩子送入医院内婴儿室的保温箱内。
简赫急匆匆的从专家会诊室出来,方涵和杰西卡急忙上前,方涵问道,“怎么样了?”
摇摇头,简赫无奈道,“医生说太太这手术百害无一利,这么生产让她耗尽了所有精神气力,如果今晚撑不到明天,怕是可能——”
终觉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简赫一个军官上校出神的大男人说这话都急红了眼眶。
“邵珩,他知道了也,那…..”
华港说到这儿,就见一脸惨白的人从手术室内走了出来。
“邵珩。”方涵看着面无表情,神情憔悴的人叫他一声,怕他不说话又继续问,“小棠现在怎么样?”
“用了强心针,每五分钟重新打一次。”
方涵一惊,神情悲痛到没想到已经到了用强心针这样的东西的时候,强心针每支只能维持十几分钟,阿棠这样的情况估计会更短,这么注射下去,阿棠会受不了折磨,痛苦而去的。
知道方涵在想什么,王明轩眼眸一片黑色的死寂暗沉,他说,“我知道这样用药吊着她,让她难受饱受折磨,比死都痛苦,还有阿棠这么怕打针,每注射一次她浑身都颤抖的一个激灵,她痛苦,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她轻易就舒坦了,她若安心舒坦而去,我就剩一个人了。”
方涵听着他的话,感觉到脸颊上的潮湿,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么一直僵持到凌晨,最怕的事情还是就这么来了。
强心针注射下去,却已经再起不到刺激病人的作用,动用最后的电压板,极力电击,通了电流的电击板压在她身上。
纤瘦的身体,难以承受地颤抖着。
“阿棠——”他叫着她的名字,近似绝望。
焦急的医生,满头冷汗,电击效果不明显,换用着各种抢救措施,一旁的心电图监护器也开始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可躺在病床上的阿棠,完全如同睡过去了一样,漆黑的睫毛没有丝毫颤动的痕迹,眼睛死死地闭着,像是不论如何都唤不醒的睡美人,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姜医生,要是她在就好了。”冷汗直淌,有医生兀自感叹。
李医生见此,紧蹙眉头,怕是时汕赶不过来,别无他法,咬牙道,“注射一击强心针后,在加一针加强的倍数的肾上腺素。”
“是。”
药液被尖细闪着寒光的枕头吸入注射器中,一击加倍强心针注射后,再注射肾上腺素,病人受了刺激似乎有了轻微的效果,但是一时有意识,怕是难以维持很久就会撑不住了。
李医生绝望,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就这么…..
电击后,再加两记针剂下去,王明轩抱着微弱喘息的阿棠,嗓音沙哑却执意固执地说道,“你怕打针,打针很疼,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总不醒,我没有办法。阿棠。”
“——睁眼看看我,你连看看我都不愿了么——”
“……你要是醒过来,我再也不会让你打针,再也不这么折磨你,好不好,醒过来……”
“——苏小棠,你答应了我什么,到现在你不能就这么反悔——”
“——你就这么安心的离开,不经我的同意用命换了那两个孩子,你不怕我把他们就那么掐死——”
“……不想看我,连你拼尽全力以命相换的孩子也不见了?……”
字字诛心,听得一旁的护.士全都掉了眼泪。
伤心欲绝,悲痛直直逼入到心脏的深处,直到后来小棠虽然睁开眼,可她握着他的手却在一点点失力。
“王明轩,对不起,我怕是真的……”
握紧她的手指,他说,“别说话。乖啊,别说话。”阻止她将要说的说出来,他不敢也不想听那句话的后半句。
他想要的不是对不起,怎么能够言而无信,怎么能够就这么留他一个人。
嗓音虚弱,她每一个字都近似在吐露着遗言,“你,要好好的,还有,善待我们的孩子。”
眼皮沉得没有一丝力气,模糊的视线,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看看他,可眼前的视线这么黑,这么暗,怎么也看不到他。
看着病床上的妻子,恐惧在内心一点点扩大,王明轩苍白着脸,他说,“不要睡,阿棠听话,不许睡。”
也许是针剂的刺激,小棠在自己以为几乎撑不过去的时候,忽然视线一晃而过的清明,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看清楚了守在她身边的王明轩。
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悲痛憔悴,不该是这样的,她的丈夫一直都是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怎么能狼狈至此,眼泪慢慢的掉下来,不想哭怕看不清楚他的脸,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撑不过去了。他也看着她,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眼皮如同灌了铅一样,再也睁不动,视线渐渐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出,但是她能感觉到他是那样温柔地注视着她,从他的眼里她能看到相守相伴,像是这样的凝望能一直维持着直到天荒地老一般,她含泪也这么看着他。
——要是能这样一直守在他身边,被他这么看着该有多好。
如此温柔的目光,仿佛救赎一样给她温暖,营救她走出无间地狱的冰冷和黑暗,给了她一个普通女孩子该有的幸福家庭。可是啊,来不及,还来不及再好好看看他,陪陪他,这大抵是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了。
迷蒙间,她已经听不到王明轩在对她说着什么,身边嘈杂声一片,她却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从他暗沉的眼眸一直看到内心,如此熟悉,熟悉到可以触及到很久以前依稀记忆的事情,像是突然就回到了16岁的那年夏天。
她独自一人在方家的后院放风筝,依照从小的习惯,放高了风筝,她将风筝线完全剪断,看着风筝在视野中一点点被风吹远,那日也不知道怎么像是后悔了,16岁的少女竭尽全力追着断了线的风筝开始奔跑,跑出了方家老宅,跑进了老宅旁的那一片竹林。
黄昏,竹林深处,竹叶沙沙响,竹影缭乱宛若黑影一样,分外吓人,找不到风筝,又到这么恐怖的地方,她委实觉得懊恼。强撑着隐忍恐惧,她向前走,直到完全失望的时候,转身的一瞬看到了彩色的风筝,那枚风筝正落在一人的手上。英俊男子,那一刹那,竹影,人影,相得益彰间,气质清俊优雅。
“谢谢。”她道谢,看着面前的人几分熟识,便就这么多看了几眼。
她抬头看他,他也看她。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眼神,难怪,难怪觉得熟识,原来那时竹林斑驳丛中,他们早就相识。
这样,可真好。
病床上的人再也支撑不下去,手臂无力地垂下,合上眼的那一瞬泪滴顺着眼角留下,唇角确是上扬的。
“阿棠——”凄厉的嘶吼,完全压在嗓子里,咳出的鲜血在雪白的床单上落下嫣红的印记,血色花朵,朵朵凄厉。
——
那年那天日头偏西,黄昏。
竹林丛中,谢过帮她捡回风筝的人,少女突然说道,“要不要一起放风筝?”
这话唐突的很,那人却浅笑道,“好啊。”
方家后院,早地上跑着的两人,直到风筝飞高,握在手里,两人并肩躺在早地上看着高飞的风筝。
望着长长的风筝线,王明轩问,“不剪了?”
少女诧异,却别扭道,“我若剪了,又如何?”
身边的人浅笑,”不论飞多远,帮你追回来就是。”
少女一怔,随即轻笑。
漫天彩霞的傍晚,风筝飞得那么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