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芙蓉镇的大街小巷皆是热闹非凡,万人空巷之状,锣鼓声震天响,鞭炮声四处飞扬。主街上一行长长的队伍,领头的是及第的范世成,骑在头戴红花的宝马上,一番意气风,身后追随着威风凛凛的官兵。道路两旁簇拥着叽叽喳喳热烈讨论的百姓们,大都是惊叹与羡慕,也有认出范世成的,嘶喊着“探花大人”以求得到他的注目。
范世成此番荣归故里,自是百感交集,坐在马上最先想到的是给予自己无私帮助的表妹竹枝了。眼下已在芙蓉镇得到一座府邸,乃是皇上钦赐,官居六品编修,正是一身荣耀。待游过街,已是满身疲乏,好容易回了府,阿进早备好洗澡水,范世成却稍作休息便动身去向陈府。阿进拦住范世成,支吾着说道:“少爷,还是先歇息会儿吧,再说竹枝小姐,她,已经不在了。”有如五雷轰顶,范世成怔住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不在了是何意?”阿进知道已瞒不过去,索性和盘托出了,说道:“咱一回镇上我便去陈府打听过了,陈府的人说早一个月前竹枝小姐在嫁与刘太守的儿子刘明一的路上莫名死亡了,而且尸也是神秘失踪,至今仍未找到。”范世成再也等不下去,飞奔向了陈府。
不消一刻钟便骑马赶到了陈府,范世成不等小厮通报便冲进陈老爷的书房。陈老爷正研磨抄写佛经,范世成进门先向陈老爷行过大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姑父,竹枝表妹到底怎么了?”陈老爷头也不抬,仍埋头誊写经文,范世成越耐不住性子,近前继续问道:“为何不答?侄儿如今中了探花,有的是能力帮助到您,求您告诉我表妹到底怎么样了。”陈老爷眉心一蹙,停了手中的笔,闷闷地说道:“无可奉告!”说罢,喊了门外的小厮将范世成赶出了陈府。无奈,范世成恹恹地回了府。
却说刘府上下传说中今年的探花郎,半夏听个正着,竟是范世成!匆忙跑回别院告与兰儿,虽不熟识,毕竟是陈府的亲戚,亦觉脸上增光,急着同兰儿分享这一荣耀。兰儿正坐于床榻上刺绣,绣得一对惟妙惟肖的鸳鸯,自然是念着范世成而做的。半夏欢喜地忘了请安,径直说道:“少奶奶,您猜今儿镇上这样热闹为谁?”兰儿瞟了眼半夏,丢下句:“不管为谁,你倒是先没有规矩,跪下!”半夏委屈跪了地,低声说道:“早知道不来告诉你是范少爷了!”这声轻飘飘的“范少爷”仿佛绣针刺进了心里,一针一针真切地痛。兰儿痴痴地问道:“范少爷?范世成?”半夏低着头不曾察觉兰儿的怪异,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兰儿捏紧手中的绣帕,恍惚间分不清梦幻和现实,许久才回过神来,只用平时的语气说道:“你先下去,让木槿来给我刺绣。”半夏便退了出去。
少时,竹枝便到了门外,仍向兰儿请了安。兰儿立马扶起竹枝,说道:“小姐,没别人就不要行礼啊。”竹枝环顾四周,谨小慎微地说道:“若是不小心被外人看到怎么办?还是谨慎些好。另外,你也莫再叫我小姐了,出嫁前不是已经收你为义妹了吗?还是唤我义姐吧!”兰儿点头示好,又将竹枝拉近,附在她耳畔低诉道:“义姐,范少爷高中探花回来了!”竹枝听闻,满脸喜色,生怕是幻觉,反复又向兰儿确认了三次。两人欢天喜地地抱成一团,竹枝为范世成得以施展抱负而兴奋;兰儿却是为有情郎近在咫尺而幸福。
喜悦过后,竹枝思虑片刻,提议道:“兰儿,何不趁你省亲时见一见表哥?也好解你的相思之苦啊。”兰儿先是沉浸在爱情的憧憬中,忽又想到自己已为人妻,怎可再去做这些违背道德良知的美梦,因而只是牵强一笑道:“义姐明知我如今的身份,再见范少爷又能如何?”竹枝深知是自己连累了兰儿,此刻惹得她愁丝万缕,更是内疚之极,为博得兰儿一笑,故信誓旦旦地说道:“兰儿,我既能死里逃生必能扭转乾坤,况且刘明一不曾碰你,你仍是女儿身,有朝一日你与刘明一断了关系必定还能回到表哥身边的,你定要相信我!”兰儿眼中噙泪,默然点头。随后,两人商议好明日便归家省亲,竹枝便随了兰儿去向刘太守处请安禀明此事。
刘太守在正厅里厉声高喊着,门口两个小厮拦住了兰儿和竹枝,低眉捂嘴小声说道:“少奶奶,您来得不是时候,老爷正训斥少爷呢,晚些时候再来吧。”兰儿急切想着范世成,不顾小厮欲闯进门去,竹枝在身后拉住她,笑笑着对两个小厮说道:“少奶奶有些性急,也是急事,不过我们就在此侯在不出声,可好?”其中掌事的小厮明知兰儿在刘府不过是个没实权的摆设,亦是没好气地说道:“那就呆着吧。”竹枝便扶了兰儿等在门外。
门内传来刘太守声嘶力竭的怒吼,只断断续续地听得他骂一些“混账东西”、“败家子”之类的话,大体是责骂刘明一自打竹枝失踪便堕落了,亦牵连着骂道竹枝是“红颜祸水”。唯当刘太守骂到竹枝时,刘明一开口反驳了,回道:“祸害我的是你,她是我的救赎,你没资格评论她!”刘太守愈气恼,房间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竹枝听罢,顿时心乱如麻,想来自己真真是千古罪人了,又不知刘明一在房内被他的父亲作何处置,不免担忧起他的安危来。
半个时辰后,刘太守怒气冲冲地打开门,门口的小厮便上前禀报了兰儿前来请安一事。刘太守朝门外看了眼,瞧见了站在兰儿身后的竹枝,瞬间收敛怒容,眯眼笑道:“进来再说吧,木槿一起进来。”刘太守的变脸让竹枝惊叹不已,突然觉他定是不易对付且老奸巨猾的。跟着兰儿身后,竹枝亦进了大厅,一眼便看到了厅堂中央站得笔直的刘明一,嘴角残留着尚未全干的鲜血,仿佛风雨中掉落的猩红玫瑰花瓣。刘太守低沉地对刘明一说道:“还不下去温书。”说罢刘明一一阵风似的走开了,不曾为竹枝留下半个眼神,带着些许决绝,却带给竹枝一丝失落。
刘太守和颜悦色地问道:“何事?还特意来向我请安。”兰儿行了礼,略带哀愁的面容说道:“先是,请您莫再生相公的气了,免得气坏了您的身子;其次,许久未回过家了,十分想念家父,故特来请求您批准让我归家小住几日。”刘太守仍不改笑颜,然他眯缝的眼,不时会瞟向竹枝,似乎在窥探着什么,嘻嘻笑道:“自然是好的,顺便带我向令尊问好。何日动身呢?”兰儿笑着回道:“明日,已经打点好了,不劳您费心。”刘太守捋了捋髭须,说道:“木槿也同去吧,且回吧。”罢了,竹枝仍是扶着兰儿出了门,径直回了别院,而刘太守的目光未曾离开过竹枝的背影,似笑非笑嘴脸让人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