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信封内送还的竹哨让竹枝惆怅了多日,始终此举为何意,末了便往怀里想,只当竹桃和慕容子旭既不要雪生石又还了竹哨,多半是撇清关系,从此一刀两断吧。由此想来,竹枝难免多添些忧愁,却也不能怪罪于竹桃,她亦是一个痴情人。
近来是一日热似一日,好容易今儿个天上聚集了许多厚重的乌云,辰时便噼里啪啦下了一场及时雨,急切地像是哒哒的马蹄声,瞬时清爽了许多,燥热的风也沁凉了。竹枝的床边安置了一个银盆,内面放着冰块,仍冒着凉丝丝的白气,又在床帘四角各挂一个装有艾草的香囊,此时竹枝仍侧身熟睡着,丝毫听不见屋外的风雨大作。不时,纯儿派了小丫鬟请竹枝去大厅和陈老爷共餐,小丫鬟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便又回去只说竹枝尚未起床。纯儿便吩咐她去做别的活儿,自是想了一会儿,觉得竹枝这两日确是更无精神气了,不由担忧起来,放下手里的事匆忙去了红楼。
待上红楼,纯儿先是在门外轻声唤了几声竹枝,果不见回应,便又去窗边,透过浣纱往里看,只见竹枝的帘帐仍合着,真真应了小丫鬟的话。纯儿便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只怕竹枝又是哪里不适,一面挂起帘帐一面低声嘘寒问暖。竹枝侧过身,微睁惺忪睡眼,见是纯儿,含糊说道:“昨儿夜里燥热地很,今晨才好容易眯着一会儿,你快让我再睡会儿。”说着一只手放在瓷枕上,一只手搭在肩上继续睡了过去。纯儿看了看银盆内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笑着说道:“果真是个千金小姐,怎么我房里没水盆也睡着了!你也别总仗着老爷的宠就不把请安当回事,虽说老爷特许你不用请安,但难得老爷今早有兴致想和你一同吃个早饭,你又耍起小姐脾气。”
被纯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竹枝的睡意去了一半,只得支撑着起了床,由纯儿帮着换了衣裳,又简单地梳洗了一番。纯儿立于镜台一边,看着菱花镜中描眉的竹枝,忽而惊叫起来:“怎么眼里这样多的血丝,再瞧你的肿得核桃大的眼,昨晚热的失眠也不至于此吧?是不是闷着头躲在被子里哭呢?”不想纯儿直戳戳地就问了过来,竹枝险些没了对策,定了定神方继续描眉,说道:“纯儿姐姐大概不知睡前茶喝多了次日起来会浮肿吧?我是昨晚一时口渴多喝了些罢了,再说如今又有什么事值得我弃自己的身子不顾大半夜地跑去哭的?”纯儿仍存了些疑惑,只不再点破,拿了桃木梳替竹枝梳理脑后的秀,又啧啧地称赞竹枝的一头青丝。
近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主仆二人方从出去向大厅。陈老爷已先吃了碗粥,见竹枝来了,也替她盛了半碗,笑着招呼她过来吃粥。竹枝走至桌前先向陈老爷请了安,又自责了一番,只道自己不孝,不该让父亲等她吃饭。陈老爷笑笑地将椅子拉出,示意竹枝坐下,把碗放在她面前,蔼然地说道:“你母亲在世时就不大喜欢这些个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你真心孝顺,不在这些的,好好把身子养好不让为父担心就不是孝顺了?”一番话说得竹枝心悦诚服,不想父亲现今却是这样开明,从前整日正色敛容的父亲哪里去了?
用过早饭,喝了茶,竹枝只想快些回屋,虽父亲变得开明了却仍不知在和父亲独处时该谈论些什么,因而不时瞟一瞟父亲茶盏里所剩的茶。陈老爷喝完两盏茶方徐徐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提起过兰儿病重吗?昨日我去铺子时正巧在路上碰到了半夏。”陈老爷说至此,顿了一顿,竹枝的心却一下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半夏说错了什么。继而,陈老爷又自斟了半盏茶,接着说道:“她说兰儿的病有了好转,倒是范世成给治好的。”陈老爷瞥了眼竹枝,见她一时神色慌乱,便知自己猜测的没错了,心下有凉了大半截。竹枝愣愣地接过话,说道:“表哥本就博学,知道些医理也是正常的,再说他们二人原就认识,熟人不是方便吗?”
此时竹枝已有些言不知义,陈老爷微叹了口气道:“虽方才我说你请安之类的是繁文缛节,但像你表哥这样借着旧识再去接近现为有妇之夫的兰儿,却是有违礼教的,外人指不定怎么议论我们家的家教。”陈老爷实则是言此及彼,暗中告诫竹枝再不可欺骗他,但不直接说破而已。竹枝领会了父亲的言外之意,含点头道:“表哥若是听了您的话定能明白您的苦心,另外,趁着今日凉爽,我想去刘府探望兰儿,午饭前便回来。”陈老爷笑道:“还是你懂得我的用心良苦。也好,一会儿备些礼物再乘了轿去,早些回来便罢。”一时散了桌,陈老爷外出去忙铺子里的生意,竹枝便去准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