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来达城这么多天,一直忙着抓这个抓那个,把所有人都逼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不能不拼命,是丞相蔡赟把他派到达城来的,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机会。年前,殿帅郭辉暴毙而亡,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一直是蔡赟兼着殿帅的位置。张德全已经在直指司绣衣正使的位置上停留太久了,残月是他唯一的升迁希望;如果升不上去,那他觊觎已久的禁军统领的位置,就只能拱手让与他人了。
张德全一直没有找到线索,眼见升迁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越来越暴躁,经常将柳知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好像是柳知县拦着他的官路了。柳知县年纪比他大,却常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光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甚是憋屈。不过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张德全的官比自己大很多,柳知县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着。
梁翊每每看到张德全,都有一种揍死他的冲动,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先让他苟延残喘两天。他常常在私下里安慰柳知县,让他不要太在意张德全说的话,并答应给他写一幅字,以作慰藉。柳知县苍老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对梁翊很是感激。
二月十五这天,柳知县宴请梁、张二人,请他俩去长乐街听听曲子,放松放松。梁翊欣然赴约,张德全也不好推辞,只得前去。结果梁、张二人根本就无话可说,打过招呼后,就在雅座里尴尬地冷坐了半天,之后柳知县才打小厮来报,说自己有点儿公务要处理,请二位见谅。梁翊微微一笑,表示理解;张德全则阴沉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待小厮走了以后,梁翊笑着打破沉默,提议道:“张大人,与其这样干坐着,不如先点一曲如何?”
“本官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不过梁公子应该对这种烟花之地非常熟悉吧?那就按你的意思点吧。”张德全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翊,眼神仿佛在说“这一定是个风流倜傥,不,应该是风流成性的好色之徒”。
梁翊懒得去挑张德全话里的刺儿,他随便点了曲子,台上的女子便抱着琵琶唱了起来。梁翊边欣赏边介绍:“这曲子叫做《青松曲》,曲调平实缓和,歌词清新雅致,如同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在下十分喜爱琵琶,这位歌伎琵琶弹得也不错,张大人觉得呢?”
张德全干涩地笑了笑,不做回答。台上的歌伎抱着琵琶唱得投入,张德全勉强听出了几句歌词:
……
幽幽青松,山之阳明。
黛色葱茏,枝入霄凌。
不为世折,不以令更。
秋月春风,此心常恒。
……
本以为梁翊只会听淫词艳赋,没想到他的品味还挺清雅,据说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张德全不免有些刮目相看。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梁公子还精通音律,真是风雅之人呐。”
梁翊谦虚地笑笑,说道:“只是爱好而已,张大人过奖了。”
张德全眼珠子一骨碌,突然想起了梁翊的父亲,之前那个意气风的梁若水,如今只在富川管着一个小小的军器局,以他那个心高气傲的品格,肯定郁闷难平吧?想到这里,张德全呵呵一笑,问道:“梁公子,没记错的话,令尊似乎也是位风雅之士吧?”
梁翊有点意外地点点头:“张大人如何得知?”
张德全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跟令尊同朝为官,一时有些感慨罢了。令尊最近过得可还好?”
“身居乡野,波澜不惊,十分清净。”梁翊微笑道。
“是吗?那本官还真是羡慕呢。”张德全继续假笑着敷衍。
“张大人一直身居要职,且官运亨通,扶摇直上,为国事尽心尽力,这才让人羡慕呢。”梁翊目光十分真挚,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怒火中烧,也看不出他一直在盘算,到底是先打爆张德全的头呢,还是先踹断他的四肢。
“梁公子过奖了。”张德全被梁翊笑得心里毛,他继续试探着问:“还记得你父亲当年一腔热血,为大虞的边防呕心沥血,只可惜啊,提出了一堆不合时宜的建议,最后竟然跟金穹串通一气,鼓动先皇御驾亲征,最后害得全家身陷囹圄。梁公子身为梁家之子,难道没有像令尊那样的雄心壮志吗?”
“没有。”梁翊回答得干脆利落:“直指司大牢太可怕了,现在看到您,我还觉得不寒而栗。我宁愿被骂没出息,也不想考功名了。就算运气好考上了,就我这个散漫的性子,十有八九还要被抓进去。”
张德全眼睛一转,这才想起来,梁家被关进大牢时,他刚当上直指司的绣衣正使。不过那时他的目标是金家,整垮金家,才能对得起蔡赟对自己的赏识。至于梁若水,他不过是在朝堂上跟蔡丞相争辩了几句,蔡赟咽不下这口气,便誓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关了梁家人几天,便把他们放出来了。所以张德全并没在意梁家,也根本没想置梁家于死地。没想到,梁翊还对这段往事耿耿于怀。
张德全有些不自在地说:“本官都不记得这件事了,梁公子怕是还记恨着本官呢。难怪,你自从见到本官,就没个好脸色。”
梁翊目光转向别处,淡淡地说:“张大人想多了,又不是你判的刑,你不过也是公事公办而已,我哪儿有那么小气,会一直记恨你?”
梁翊说完,不甘心地瞥了他一眼。不论是对金家,还是对梁家,张德全都是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梁翊愤恨地想,如果能一眼瞪死他,那该多好。不行,那样太便宜他了。梁翊迅速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歌伎,装作很投入地打着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