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穆氏神魂俱失的时候,小太监传道:“郦邑长公主殿外求见!”
皇帝颔,大总管蔡良高唱道:“宣!”
郦邑长公主一身华丽尊贵的朝服,气度雍容、眉目凌厉进来,先冷冷的看了端王妃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然后款款上前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阿鸾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皇帝惊讶道。
穆氏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心里还在期盼,或许……,找到的是一具尸体?自己已经毁了一切,儿女们也毁了,至少、至少要让表妹不清不白的死!要让她和她的儿女们也没有好下场!
可惜接下来,郦邑长公主的话却给她巨大打击,“初一那天,阿鸾和老六在街面上遇险,我就觉得有太多人要算计阿鸾,怕她再出事,因而一直有叫人在端王府周围悄悄留意。”
这……,是真的?穆氏无法相信的死死看着她,不……,这不是真的!
郦邑长公主说道:“昨儿早上,我的人在王府西侧门看见几个婆子出来,运了一个巨大水箱,猜测不妥,便赶紧跟了上去。然后在城外僻静处,瞧着那伙人有马车前来接应,当即上前阻拦,然后飞快回来禀告于我。”她叹了口气,“所幸及时,我这才将奄奄一息的阿鸾救了回来。”
萧铎掐了掐掌心,做出一脸惊讶之色看了过去,“大皇姑,阿鸾在你府上?!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侄儿,叫我……”
“你闭嘴!”郦邑长公主虽然是演戏,但是对他的愤怒却是实打实的,根本就无须伪装,怒斥道:“我说了,叫你好好看着阿鸾,不要让她**邪小人算计,结果你是怎么看的?!”她的心痛不是假的,眼泪自然而然滚了出来,“你不知道,阿鸾被毒妇穆氏下了毒,几乎丧命,到现在都还是昏迷不醒。”
萧铎也是心痛如绞,颤声道:“阿鸾她……,不,我要去见她!”
----阿鸾,我要到哪里去见你?
“你休想。”郦邑长公主恨声道:“除非你能让阿鸾苏醒过来,让她原谅你,否则我是不会让你接走她的!”
穆氏听得云山雾里,一思量,便了悟过来了。
不对,他们这是撒谎!
他们妄图编造一个表妹被郦邑长公主接走,在郦邑长公主府养伤,然后不幸暴卒的谎言,用以保全表妹的清白和名节!自己失去了一切,他们也休想……
穆氏刚一张嘴,高进忠就把上前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皇帝端坐在龙椅里面静默不语。
穆氏都能猜到的,他当然也同样能够猜到,但是不会揭穿,反而把原本要说的事压了压,配合儿子,“既如此,老六你快去长公主府看看凤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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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邑长公主府上当然不会有凤鸾,这一切,的确只是一个谎言,为了保全凤鸾的清白和名节,----同时一干人等也还抱着希望,万一她被找回来了呢?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从长公主府出门,被萧铎接回去了。
只是……,希望渺茫。
不论是萧铎、郦邑长公主,还是凤家,都没有放弃对凤鸾的寻找,可是又是上午过去,沿着江水两岸找了几十里,甚至想着尸身被冲到下游浅滩,一直找出京城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至于打捞,这又不是沉湖,几十里的江面要如何寻找?
而且因为郦邑长公主已经宣布凤鸾找到,几家人都要装出欣喜庆幸的样子,纷纷赶去郦邑长公主府探病,所以寻找,都是私下叫人偷偷摸摸进行。
“还是没有消息?”郦邑长公主焦急问道。
下人摇摇头,“没有。”
甄氏面色惨白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等下人走了,忽然轻声开口,“母亲,为了你的大业,你的仇恨,结果这样葬送了阿鸾。”她问:“你……,满意了吗?”
“念卿!”郦邑长公主痛声道。
“念卿?”甄氏轻轻嘲笑,“起这个名字,是你心里还念着父亲对不对?可他若是九泉之下有知,只怕……,也不会想让你念着他。”
郦邑长公主一样保养极好,眼下像是老了十岁,露出疲惫和老态,她靠在椅子里的软枕上面,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当初为何要生下我?”甄氏勾起嘴角,笑了笑,“可能阿鸾泉下有知,也会问我,当初为何要生下她?”她道:“你和我,都不配做人母亲。”
前尘往事,宛若幻影一般如梦如幻倒映出来。
自己从小养在甄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然是却是养尊处优、呼奴唤婢,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极尽奢华。小时候不懂,只觉得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甚至包括母亲一直在嘉州养病,父亲对自己无条件的纵容,一切都没有怀疑过。
直到有一天,眼前的生母要来和自己相认。
----天翻地覆。
原来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谎言里,名义上的母亲是在回避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对自己溺爱是屈服权势,……假的,都是假的。自己不是什么甄家大小姐,而是……,而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母亲说,自己若是嫁到小门小户她不能忍受,而且她死了以后,怕自己被婆家的人欺负,所以一定要嫁到奉国公府去。
一开始也还好,直到那天……
甄氏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站起身,淡淡道:“母亲放心,阿鸾若是真的命理不济死了,也不会孤单的,我去陪她。”
“念卿!”郦邑长公主闻言大惊,
甄氏却是毫无眷恋的出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端王府内,萧铎正在被人服侍喝药,后背一阵阵的剧痛传来,哪怕靠在最柔软的垫子上,仍然痛得做一个细微动作都是痛。可是这一切,也比不过心里的痛楚。但他仍然不肯死心,不……,一定会找到她的。
阿鸾,你没有死对不对?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短促困难起来。
----面临失去,才知珍贵。
阿鸾,我们不是说好,以后要风风雨雨一起面对的吗?你怎么可以先我而去,丢下我,让我一个人走完后半辈子?不……,阿鸾,你一定还活着。
今生来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的心再也不会交给别的任何人,所以……,阿鸾你好好活着,好吗?等我,等我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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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凤鸾面色苍白感激道。
王诩淡淡道:“原是我份内该做的事。”
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她好得多,但是断了一条腿,也下不了床。这情景让他有点啼笑皆非,自己和她,居然……,躺在同一张床上。没办法,这户农家只有这么一个大炕,下面烧着柴火,暖融融的,别的地方都是冰冰凉的,只能暂时凑合。
和女子躺在一起,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
“官爷醒了没有?”
“醒了。”王诩笑道:“大嫂进来吧。”
因为王诩和凤鸾占了人家的大炕,这对夫妇只好带着女儿去了亲戚家挤挤,一大早赶了回来做饭,----虽然不是那种图财害命的歹人,但是盼着伺候好贵人,回头多得点赏钱的心思还是有的,因而格外殷勤。
中年妇人笑道:“我去和面,给官爷和小娘子蒸白面馍馍吃,一会儿就好。”
“这个不急。”王诩摆摆手,说道:“还请大嫂帮忙找点炭,再随便找一块布,我写一封信,然后麻烦大哥给送到京城里去,叫给我的一个朋友。”
昨天等自己醒来以后已经太晚了,来不及报信,今儿的趁早给王府里送信,不然肯定要乱套!但,这个信要怎么送也是大有讲究。
直接派个人去端王府报喜,说侧妃捞上来了,肯定不行。
那势必要牵扯到被人劫持出府,然后落水,名节上面说不清楚的。而且不知道端王妃那边怎样,万一派人送信,再被拦截就更麻烦了。
因而王诩说是写信,实际上只画了一个特殊的符号,让那中年妇女拿针线缝了,然后交给救了自己的老实汉子,“你只要把这个……”细细嘱咐了一番,让他拿着信物去找小葫芦,然后再和萧铎商量好,要怎么接人回去。
老实汉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王诩又道:“事情紧急,你在村里找一辆牛车赶去,不然山路曲曲折折,走路赶到京城都天黑了。”自己和她顺着河流漂下来很快,但要从乡村小路一直走到京城,却是不近的一段距离了。
老实汉子依旧老实点头,“好,我去借牛车。”
王诩怕他舍不得花费,补道:“一应开销包括车费、路上吃食,都算我的,你只要找到我的那个朋友,他肯定会给你银子答谢的,放心吧。”
“官爷放心。”中年妇人抢先笑道:“断不敢误了官爷的差事。”拉着丈夫出了门,千叮咛、万嘱咐,“赶紧去借车,赶紧进城把事儿办好。”小声道:“只要办好了这趟差事,救了贵人,没准儿咱们家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是,是是。”
“你命里就这么一次造化,赶紧去,别耽误了。”中年妇人赶紧推了丈夫出门,然后开始炖荷包蛋,心下想着,不知道这两位是京城那个高门大户的,要是能把女儿送进去做个丫头就好了。
老大老二都在村东头跟着学做打铁匠,可打一年的铁,还不抵不上大户人家里丫头一个月的月银,更不用说,那些丫头还跟着吃尽山珍海味,穿尽绫罗绸缎,给人做奴才也比穷死在这山沟沟里要强,将来再配个体面婚事就更好了。
好歹孩子爹救了他们两个性命,不说赏个金山银山,一点小恩小惠还可以求求的吧?嗯,现在一定要把人伺候好了。
中年妇人在外面浮想联翩,而屋里,凤鸾和王诩却是一阵静默。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哪怕彼此衣服完好,隔盖一床被子,也不可能不尴尬。毕竟王诩就算是太监,但论外形,也的确是翩翩佳公子一枚。不然的话,萧铎之前也不可能乱吃干醋了。
哪怕此刻他脸上到处是划伤,又穿着村夫的灰布衣裳,但那种有如清凉月华一般的湛湛光彩,仍旧遮掩不住。他的眼睛,好似暗夜里的璀璨的星子,能将一切灰暗都彻底照亮,不染一丝尘埃。
不论何时何地,何等狼狈,他都始终宛若雪地里的一杆清雅碧竹。
凤鸾的目光落在打着补丁的棉被上,轻声笑道:“当时我被吓坏了,其实一直想让你快点走的,可就是……”她有点愧疚,“就是贪生怕死说不出口。”
王诩原本清凉的目光忽地一暖,微笑道:“谁会不怕死呢?你能想着……”你能想着我,“想着让我离开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