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撑起了身体,双手一抬,轻而易举便将那扇轻飘飘的棺材板推到了一边。
待他坐起身来之后,才现自己身处的这地方有些眼熟。
茅屋里门扉窗口都是开着的,天光大亮,皑皑白雪反射着日光,刺得人有些眼疼。
房间靠墙处立着一张瘸腿的桌子,另一边是一张简陋到极点的床——说起来还没有他现在躺着的棺材板子强。那床上隐约能看到一点儿起伏,似乎是有人躺在上头,只是那人身上凌乱地堆着几件破旧的外袍,林茂看了两眼,也只能看到那乞丐都不穿的衣服缝隙中露出来的一小截灰白色的头。
“无名老人?”
林茂忍不住喃喃出声,终于想起来这里的摆设景色为何如此眼熟——只不过他上一次来无名老人这里时,老人的茅草屋分明还是有屋顶的,家具也未曾变得像是如今这样残破不堪。也幸亏今个儿这天气尚好,虽然十分寒冷,天空却是湛蓝一片,未曾下雪,不然哪怕是躺在屋内,恐怕也是满头积雪,不比躺在那毫无遮掩的荒郊野外强到哪里去。
“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然而却是从门外传来的。
林茂偏头朝着门口望去,便见到那无名老人颤颤巍巍跨过门槛朝着他走来。
林茂一愣,迟疑了片刻才认出来这人真的是那租了他小院的无名老人。只是他如今看着却比林茂记忆中的要苍老了许多,整张面皮都皱了起来,干巴巴毫无血色,眼神浑浊如鱼目,背脊佝偻宛若一张弯弓,已是直不起身,这样骤然一望过去,他看上去倒像是将林茂知道的那无名老人放在炭火里整个又干烤过一遍似的,皮肉骨都整个儿干瘪了一大圈。
偏生说话时,他手中还端着一大如水盆的黝黑砂锅,也不知道那里头搁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闷响,锅盖边缘往外冒着丝丝热气,散出一阵苦涩的药味。眼看着老人那副行将就木,着抖端着砂锅的模样,林茂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情不自禁开口道了一声:“老人家小心——”
话音未落,无名老人已经是安安稳稳地将砂锅放在了桌上(倒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让那瘸了腿的桌子平衡不倒的)。
林茂这厢却是愣怔了一瞬,随后他忽然意识到了醒来后便隐约觉得的那点不对——他又伸手捂上了自己的喉咙,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我……”朱唇轻启,少年那音色极美的语句从嘴唇间流淌而出,“……我能说话了。”
林茂小心翼翼的开口,多日来一直盘踞在喉咙间的剧痛却并未像是记忆中的那样出现。现到这一点,林茂竟然也顾不得在意自己那骤然间变得婉转如银铃般的声音了(哪怕多年前,他倒是切切实实为着那惹麻烦的声音而头痛过。)不仅如此,如今他坐在棺材中,全身上下无病无痛,竟然找不出一寸不舒适不轻松的地方来。
老人转过身看向林茂,沟壑密布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当然是能说话的。”
他说道,听起来隐约透着点儿不耐烦的意味。
说起来他这幅模样可是在有些不太客气,林茂倒也不以为意。
片刻后,林茂双手在棺材边缘一撑,极灵活极轻松地跳出了棺材。踩在地面上时,林茂十分不习惯地又站定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半惊半喜,不知所措。
这种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轻盈感,是林茂很久很久都未曾体验过的感觉了——哪怕是在他死而复生前,他也稍微缠绵病榻许多年,哪怕仅仅只是躺在床上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宛若铅铸,沉沉坠在他的身体里。
这么多年下来,林茂几乎都已经快忘记无病无痛的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若是小青知道了,恐怕也是能大大地松上一口气……
林茂想道,而也就是在这一瞬,林茂的脸色骤然变白——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瞬间,先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自然便是他在昏迷前,白如鬼一般的常小青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场景。
乔暮云的呼喊,常小青的绝望,冰凉的雪,刺骨的寒风,还有那滴滴答答流淌个不停的鲜血……记忆潮水般浮现,林茂忽然又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低头朝着自己胸口望去。
不想起来还好,想起来的时候,之前受伤时那几乎快要浸入神魂的剧痛似乎也还残留在他的伤口,只是,等到林茂这时候低头,却有些愕然地现,自己胸口的那块肌肤雪白柔软宛若上好羊脂白玉,哪里有半点伤口的痕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