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原地堵了十分钟,汽笛声不绝于耳,江宇典现前方路段全都拥堵,便付了钱下车,背着包打着伞,朝公司方向步行而去。
地面上水洼倒映着整个城市忙碌的夜景,鞋底踩过时水花四溅,打湿裤脚,但他步伐不停,几乎以奔跑的速度朝公司折返。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他身体素质提高不少,但提着大包小包、一手还撑伞这么跑二十分钟也受不了,额头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他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雨差不多停了。他喘着气环视一圈,公司大楼广场的车位上停了稀稀拉拉几辆车,但没有贺庭政的身影。
人去楼空。
他站了会儿,没看到人,心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觉得高兴,他真是怕贺庭政傻乎乎站在这里淋雨等他心软,既然没淋雨,那还是不笨。
他放了心,靠着街道边走边看路上有没有空车。
他跑得着急,这会儿停歇下来,才现身上沾满了水,头上戴了帽子,梢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耳后向后颈滑落,最后渗透到衣服里。他身上衣服也打湿了,贴着肉,鞋里进了水,袜子也湿透。
狼狈至极。
这时,旁边缓缓驶来一辆车,就停在他身旁,江宇典方才寻找的那位“司机”,探头出来问他:“找车吗?我可以捎你一程。”
他声音好听,这让江宇典有些走神,仿佛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他慢慢向前走,车子也慢慢向前滑行,两人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贺庭政说:“你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拿吧?或者你放在车上,你去哪?我开车送你。”
他没说话,继续走,贺庭政竟是直接下车,也不管自己的车是否停在违规区域、是否会被拖走,就追着江宇典的步伐,跟在他身后,就像小狗跟着主人似的——只不过这家的宠物比主人还要高大许多。
他穷追不舍的,如果换一个人来,可能要直接报警了。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江宇典瞥他一眼,他此刻的模样狼狈得像个流浪儿般,要知道这里可是朝阳区!如果被拍到,估计也得上个什么新闻,一群人可怜他带着全部家当流落街头了。
贺庭政张了张嘴道:“我在找合租室友,你……”
江宇典看向他。
贺庭政顿了顿,却是直直地低头望进他的眼睛:“我……这两天一直跟着你,因为你很像我一位朋友。他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告诫我‘眼见不一定为实,眼睛也会骗人,所以人得要遵从内心’。”
他完全是不自觉地跟着江宇典,一面觉得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面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试探。
真相似乎离他很近了,触手可及。
江宇典神色无波,似乎没有受他话中流露出的悲伤的影响,他抬头看着贺庭政道:“我很像你那位朋友?”
贺庭政眼里的坚定混淆着如此多的迷惘:“……不像。”很多地方都不像,如果说遵从内心,也无法解释这种毫无由来的感觉。
江宇典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贺庭政和他朝夕相处了超过十年,更是陪伴、照顾了他八年时间,两人之间有种相当于亲人般的感情,更是有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
倘若贺庭政没有查到这些蛛丝马迹,两人某天在街上擦肩而过,贺庭政或许也会产生某种熟悉感,某种连在他们之间的纽带,让他回头、而不是冷漠地走过去。
正是这样冥冥之中看不见的纽带,才让贺庭政一面深深地怀疑、不相信,一面却用笨拙的方式来接近他。
江宇典看着他,安静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朋友,不过你想找合租室友?”
贺庭政喉结动了动。
“我也正好在找室友。”江宇典道。
听见他这么说,贺庭政重新又产生了一种“不像、不是他”的情绪,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底突然开出的花。
他分明很高兴,理智和情感做着斗争,最后情感打败理智,他露出一个笑,笑容灿烂:“对,我在找室友,房子就在那边,我带你去看?”
江宇典望着他的笑,那笑容像是透过漫长的时光,一直映到他眼底。
所以后来他知道原来江宇接近他,其实只是想利用他洗`钱的事实后,也还愿意帮他最后一次。
但贺华强压根想不到,这个嘴里十句里有九句都是谎言的男人,对贺庭政影响这么大。
贺庭政要去找他,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可能把儿子往火坑推,他愤怒地骂:“你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贺庭政和他顶嘴:“做什么的我不管,他现在只能坐轮椅了,他都是个废人了还能惹你了?”
贺华强大雷霆。他把儿子关在家里,禁足了大半年,结果贺庭政还是跑掉了。
他不听父母的话,却只听江宇的。
至少在江宇典的印象里,贺庭政虽然爱玩,私生活似乎也乱七八糟,但却做不出“绑架人”这么大胆的事来的。
绑架了司机也就算了,居然都不注射一下就那么随便地把人塞后备箱,搞得现在人在后备箱乱扑腾,要是正好被交警查到就麻烦的。
尽管他很想教训贺庭政一顿,为他的不谨慎,也为他的行事鲁莽。可现在,他只能默默调高音量,沉默地玩自己的游戏。
屏幕上方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施小邦的,问他到酒店没有,什么酒店。
江宇典简短地回道:“还要一会儿到,丽思。”
施小邦就不再回了。
这时,旁边突然驶来一辆车,碾过有些不平坦的地面,远光灯照射得很远。
似乎是听到了车辆的声音,后备箱的动作一下变得非常剧烈,咚咚咚的,夹杂着人声。
可是那车辆呼啸而过,没有注意这辆停下来的雅阁。
江宇典抬头看了眼前方不远的路标。等过了这段路,上高速后车就会变多,而且过收费站的时候,要是后备箱继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收费员是会起疑、并且要求检查的。
他心里无奈地叹口气,突然摘了耳机、佯装不满道:“师傅,你后备箱塞了什么东西?活蹦乱跳的,家禽吗?”
贺庭政看了他一眼,手握紧方向盘:“对,是家禽,鸡鸭什么的。”
这谎撒的……还真是没有做坏人的天赋。他轻轻拧眉:“你去看一眼?吵死人了。”
“好,我去看看。”他把车靠边停了。
待他下车,江宇典也不敢彻底松懈,可他刚才紧张过头了,这下车里没人了,他表情就露出了真切的难过,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他显得悲伤的面孔,眼睛瞧着似乎要流泪了。
屏幕自动熄掉,贺庭政回到驾驶座,他关上车门:“现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