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云娘娘家所在的泉水村这一片在行政上划归五港口镇,虽然处于淮河冲击平原上,可因为地势高。和县里别处都是河流湖泊纵横不同,到处都是小丘陵,春夏之交最是缺水。
也因为缺水,这里才取名泉水村,可谓是缺什么取什么名儿。
因为每年都会旱上两月,弘治年间在知县的率领下各家出工出力,建了不少水渠,倒也将这一片小麦产区浇灌成沃野。不过,时间一久,各项水利设施日渐荒废,百姓灌溉用水问题变得严重起来。
五港口镇有五大姓,分别是展、洪、刘、张、赵,而云娘娘家的杨氏则是永乐年才从江南迁来的外姓人家。所处的泉水村又是最贫瘠的地区,所以人口不多。日常民间但又冲突,一向都会吃点不大不小的亏。
前阵子因为天干,地里的小麦需要大水漫灌,光引水渠里的那点水自然不够。上游的展家就截断了水流,只顾着自己家,一滴水也不放到泉水村来。
难怪周楠先前在村口,见地里的小麦都干得快死了,原来是缺水。
这可是杨家未来半年的口粮,若再引不到谁,今天的收成就完了,叫人如何不着急上火?
争水这种事乃是中国在处于农业时代最叫人头疼的事情,历史上甚至还酿成过动摇一个王朝的大动乱。比如清朝末年太平天国的来土之争,就因为来人在土地和水源上和土人生激烈的冲突,最后揭竿而起,糜烂南方十省。
官府一个处置不好,那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于是,通常就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听凭民间自行协商解决。
口粮问题大如天,可没有协商的余地,直接采取械斗的方式,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简单粗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杨家人少,到杨六爷这一辈,也就十来户,五六十口人。扣除老弱妇孺,能聚拢在一起的青壮也就十来人。而展家世代生活在这里,家族繁衍生息,振臂一呼,轻易就能聚拢上百人马。
最要命的是,展家领头的展中成又是这一片的里长,平日间常在县衙门走动,算是大明朝基层组织的一员。
展中成这人横行霸道,经常借着衙门的名头向泉水村派粮派差,占足了杨家的便宜。在往日间,杨家人单势薄,又在场面上说不上话,就忍了。
可是今年五港口镇旱得厉害,难不成眼睁睁看到地里的小麦干死,自然要奋起一搏。考虑到杨家人手不够,杨六爷就把周楠这个姑爷叫过来,要他仗义助拳,江湖救急。
听完老丈人的话,周楠感觉头有点大。倒不是他不能打,明朝人营养条件不是太好,自己在一群矮小的农民中也算是大个子,体能上碾压一两人当不在话下
内心中,周楠可没心情参加这种野蛮的械斗。
就推脱道:“泰山老大人,你也知道小婿刚从辽东回来没几日。这么多年过去了,村中的人情早已淡薄,如何喊得了那么多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你杀的这头猪,小婿和乡亲们怕是无福消受。”
“不不不,你也不用谦虚,你那日和村中的人去县衙打官司时,老夫恰好在城中看到。老夫看了一辈子人如何看不出来,你颇受周家人拥戴,你喊一声他们肯定是愿意的。而且,我下来之后也着人打听过,你那日在县城向县尊献诗一,甚得大老爷欢心。你召集人马,咱们干他姓展的。他展中成不就是仗着人多能打,又是个里长吗?咱们两家人马合做一路比他还多,必胜无疑。再比场面上的本事,你以前好歹也是个秀才,在知县那里也说得上话,倒不用惧怕。”说到这里,杨六爷一脸的兴奋。
原来是这样,说句实在话,周楠上次去县城打官司一事干得漂亮,村里人都说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就连县大老爷见了楠哥儿也是一味维护。隐约中,大家都以他为,甚至有人私下说,等到七叔公百年之后,这个族长说不好还得楠哥来做。
听到丈人这么说,周楠心中略微得意。不过,想起先前小椅子说云娘娘家对云娘态度恶劣,大舅哥在殴打她的时候,老丈人还在一边说打得好。
他对这家人可没有什么好感。
过往种种,自己还没有叫他们拿个说法。现在又让自己带人过来械斗,当我是包子吗?再说,真有伤损,他周楠以后还有何面目对面乡民?
当下坚决摇头,道:“械斗的事情小婿是不会干的,我劝你也不用这么做。世界上的事情总脱不过一个理字,若展家人再来滋扰,大可去县衙告状。小女婿别的不会,倒是可以帮泰山老大人你写一份状纸。”
“真不肯?”杨六爷又问一句,见周楠依旧摇头,顿时恼了,冷冷道:“说你胖还喘上了,真当你写得一歪诗,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告状,告状?告状顶个屁用,这种事情只要不死人,衙门里连状纸都不肯看。人家展中成什么人,里长,未来夏秋两季的赋税,衙门还得靠他去收。”
这话说得难听,周楠正要作。一个妇人走进来:“阿爹,猪的边口已经起好,收拾停当了。姑爷和小姑难得来一趟,是不是将心肝就着韭菜炒了当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