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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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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七弦古琴,音色低沉,在这昏昏暗暗的暮色里,仿佛述说心情。

宫人不由侧耳倾听而慢下步子,锦月看了眼一旁的尚阳宫女官,那女官微颔表示知道了,因为是大好日子是以训斥的口气也委婉许多,但求吉利:

“走起来,莫误了吉时,五皇子殿下还在承云殿中等着娘娘呢。”

宫人们一凛,立刻从低沉如泣的琴声里抽回神,快步走起来。

正此时,那低沉如诉的琴声骤然狂乱,接着便是几声刺耳的断弦声,戛然而止。

锦月听见那断弦声,面上仍是一片冷漠,透过红纱华帐,远远看见那正殿宽阔肃穆的大门正中,有个挺拔如玉立的,穿着玄黑缎子朱红赤金纹的男人,束着高高的金玉冠,在等着她。

是弘允。

弘允背后,承云殿的宫阙在暮色里化作广袤的剪影,红色宫灯燃着吉祥如意,在屋檐下照得一片灯火阑珊。

锦月渐渐从暗处,转入光明中。

寝殿里燃着鸳鸯红烛,帷帐、纱帘、摆件儿,连漆器、瓷杯都带着鸳鸯、喜鹊、的喜庆图案。

锦月站在殿门口,望着寝殿里有些迟疑迈不动脚。弘允侧脸来,看出她的紧张,朝锦月伸出手。

“来。”

锦月怔愣,眼前弘允宽厚的大手,和另一只骨节更修长、纤细却饱经风霜的的手重叠,那只手曾经是白皙的,有女子的秀美,现在却被晒成铜色、布着伤疤……

尚阳宫最高女官,姚尚宫,在锦月身后一步,她见锦月愣,轻声提醒:“娘娘,您应把手交给殿下,一道进门。寓意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锦月微吸了口气醒过神,把手放在弘允掌心,抬眸正对上弘允微笑俯看她,握住她的手后笑容便在唇角蔓延开,渐渐露出整齐的皓齿。

“小心门槛。”弘允提醒道。

吉服长及拖地,锦月低看,左右两旁的侍女立刻替她将裙摆轻轻捧了起来,她才跨入殿中。

身后跟随的十数个内监、侍女全数留在寝殿外一字排开安静侍立,只有姚尚宫,和四个端合欢酒、五色果的女史跟进来。

弘允拉锦月朝高床大帐走,锦月一下子想起昨日晚侍女交给她的那闺房之术教习手册:“等、等等一下!”

弘允侧目:“怎么了?”

而后见锦月满脸不自然、紧张,他俊眉一动,了然锦月所想。

“交杯酒,需在榻前喝。我们去榻前坐下吧,你也正好歇一歇。”

“哦,我、我到是忘了。”

姚尚宫凝眉小心提醒:“娘娘,您现在是五皇子妃,应当对殿下称臣妾……”

她话没说完,便被弘允抬手打断,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就说‘我’吧,我听着也亲切。”弘允道。

两人坐下,姚尚宫便朝端酒的女史扬了扬下巴。那女史立刻跪地奉上交杯酒。虽自小随和弘允亲近,但锦月对天誓真是没有半分男女哪方面的邪念。所以,而下锦月只觉得和一向敬重、依赖的兄长般的男人,走这些仪式,真是说不出的“不自然”和“别扭”,连行动,都迟钝、呆傻

起来。

这不,她刚端上酒杯手就一抖,散了一半,“不想忙了一天,手这样酸,连酒杯都拿不住了。”锦月尴尬一笑,欲盖弥彰。

弘允忍俊不禁,看她目光越热了热。

“这十几年来,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你,锦儿。”

锦月:“……”别了别耳边的碎,“真的,只是手酸了。”

说完自己听着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然而偏偏,弘允还顺着她的话正经地肯定:“嗯,我知道是手酸。”

“……”呵呵。

她敢保证他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不若我帮你捏一捏手?”

锦月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领悟他为何顺着她话说下来,“不,这会儿好像好像好很多了,不酸了。”

干笑。

弘允莞尔看看锦月端酒盏的手儿,锦月一缩。

“看来是不酸了,酒盏端得稳而有力,小心捏碎了杯子扎到手。”他道。

“……”锦月。

弘允处事缜密圆滑,想想自己绕不过他,锦月还是决定快速忘了这茬事。

这话题就此作罢!

喝交杯时,姚尚宫嘴里振振有词地说着吉言,锦月也没注意听,眼睛瞟着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想着李汤何时回来复命,那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她让浅荇和行魏也追去查了,现在一个都还没回来……

女史收好酒盏退后,姚尚宫笑吟吟道:“请殿下、娘娘捧起衣摆。”

锦月依言,双手捧起玄色缎子以银线绣飞鸾纹的衣摆,弘允也单手捧起袍裾,三个女史端着五色果子和同心钱,轻轻撒来。

桂圆、荔枝、核桃、栗子、莲子,五种颜色的果子和同心金钱,悉悉率率,落了慢慢一兜。

姚尚宫端着腔、拔高了声,满面吉祥的笑容:“果子满怀、多子多福,祝五皇子殿下、皇子妃娘娘富贵吉祥、早生贵子。”

几女史也跪下重复了一遍。

姚尚宫才道:“礼成!”

“殿下和娘娘早些歇息,奴婢们告退。”

姚尚宫和几女史退下,锦月见她们退下时,脸上都有种红光满面的暧昧笑容。锦月才想起,那其中二侍女正是昨日在尉迟府上交给她闺房之策的女史。

立时,锦月吞了吞唾沫,面红耳赤起来。

“将衣裳宽了吧。”

弘允说着脱去了厚重的华缎罩衣,锦月一凛、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戒备看他。

弘允一顿:“我看你两颊绯红,以为你是热着了。你不要误会,我……”

暗松了口气,锦月尴尬笑出来,她与弘允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防备,一时有些尴尬。

锦月轻轻宽去拖地的长罩衣。

“是,是有点儿热。”

这正红的华缎罩衣穿着虽气派,却十分厚重,脱去之后果然身心都一轻。

弘允手掩了掩口而笑,锦月有点说不出的难熬,以前和弘允在一起也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却觉得一刻钟掰成了几个时辰在过。

弘允大喇喇坐看锦月干巴巴站着手脚没处放,渐渐笑出来:“你若不想侍寝,我也不会强迫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还是往常的弘允,不会因为到了夜晚、没有旁人在,就化身野兽将你生吞。”

“……”你知道,也不用说出来让我尴尬吧。锦月心道。

而后,锦月脸色暗下去:“其实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侍个寝,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占了你的妃子的名目,令你不能娶想要的美人,若日后遇到喜欢的好女子,也不好娶回来。”

弘允目光深了深,眼睛从锦月的白皙的眉眼,一路向下,鼻子、小口,下巴,一路到玄黑绣银纹领口露出的半段玉白脖颈……

他呼吸不由自主深了深。

“你能这样为我着想我很高兴,不过……”

锦月抬眸,不知何时弘允已近在咫尺,他身上是自己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可他现在滚烫眼神和沙哑迷离的嗓音,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弘允。”她出声,示意他别再靠近了,她有点不习惯这样的靠近。

从前她是根本不敢想象,弘允竟会有这样的眼神看她……

这种,纯粹地“男人”的眼神,让锦月有些害怕、恐慌。

长指绞起锦月耳畔那几缕调皮的碎,弘允低声呢喃:“虽然你令我垂涎欲滴,但我真不忍心享用你。”

他轻轻环住锦月,收敛了方才的逼人气势。

“锦儿啊你可知道。你就像我的月亮,往后,我要天天把你供在天上。一想到,往后每一天你的目光就像月华照耀在我身上,我便觉好幸福……”

“锦儿,我这一刻,真的很幸福,谢谢你嫁给我、谢谢你……”

锦月张了张口许久无言,感动之余,更觉歉疚、愧对,对不起这一份厚重的心意。这场婚姻对她来说,这只是为了得到权力的交换,甚至是利用。

“弘允哥哥,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得到幸福。可是,我还是不能骗你。等我报了仇,我就会离开,让本来该坐在这个皇子妃位置的女子来照顾你,与你白头偕老……”

这个怀抱骤然紧了些,紧到锦月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要走我绝不会阻拦你,但是……”

弘允深吸了口气,他极少对锦月提要求,但这一次,他真的好渴望,“但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请求你让我尽情尝够这幸福味道,可好?”

锦月抿了抿唇,思虑良久,“嗯”了声。

一阵静默,周遭的冷凝的空气似因这个从容的男人而宁谧下来。

弘允拿了箜篌,拨动琴弦,空灵的音色悦耳空灵如深山泉水叮咚。他望着锦月,朗声诵着《诗经》中的一小曲。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锦月最喜欢听他弹琴,但听到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心虚的低了脸。

弘允太美好,自己,真的不配他这句誓言。

……

夜转深,弘允放了琴。

“夜深了,歇息吧。”他顿了顿道,“后宫恩宠和地位一脉相承,所以我想,你最好还是与我同房的好。”

锦月一惊,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我是说同睡一房,不是行男女之事。”他依然从容,可锦月却从弘允嘴角轻轻的莞尔读出些许“故意”。

锦月凝眉,瞥,低声抱怨:“就不能不让我出洋相吗……”

听见她极小声抱怨,弘允轻笑不语。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日子,那个总跟在他身边喊弘允哥哥的小姑娘。

幸好床大,一人睡一边还有空余。

弘允很快睡下,安静沉睡。

锦月却睡不着,想着李汤何时回来复命,以及那远远对那黑铁木马车的一瞥。

是她看错了吗?按理说,那么远,她应该看不清的。真是自己思子心切,错看了吗。

思及孩子,锦月心中钝痛难忍,捂口、忍着声音落泪,怕吵醒了一旁的弘允。手放下时却不小心手碰到了他的手指,立时那只大手就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然而弘允熟睡着,并没有反应。只是睡梦中他身体本能的反应。

锦月松了口气,轻轻抽回手。

黑夜还长,红烛高照,锦月担心着李汤那边的事睡不着,便打量起平躺在身侧的弘允。

他不是弘凌那样第一眼就令人惊艳的美男子,却也是十足十的英俊男人,日子越久、相处越长,越能让人感受到魅力。仿佛浩瀚的大海,能纳百川,让你不知道它边际在哪里,看着他,总能让人心安。

眉睫、口鼻、唇齿,弘允每一处都长得整整齐齐。

锦月不觉失神,她从未这样近距离、这样认真地给过他打量目光。越看,竟越觉得仿佛有些陌生。

此刻她才现,自己只将他当做弘允,而未将他完完全全当做一个男人去看。

“若我是月亮,你一定是苍穹,不管我阴晴圆缺,狰狞丑陋抑或狼狈,你从未嫌弃过我。”锦月低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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