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连忙把自己的大氅摘了给老院长盖在腿上,老院长随即满足的笑了笑,对于老人来说,一生的回忆都是骄傲也不是全部骄傲,小辈的孝,才是最骄傲。
“沈冷。”
“在呢。”
“人都说,将死之人,身上会有一股味,你闻到我身上有那样的味道了吗?”
沈冷凑过去闻了闻:“噫,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庄重,这用的是聚芳斋的香粉吧,这种味道的香粉适合年轻人,略浮夸啊,一门心思招蜂引蝶才用这种味道的香粉,三十岁以上的都干不出这事来。”
老院长哈哈大笑:“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把年纪用什么香粉。”
沈冷道:“那就是天生体香?”
老院长:“呸!你在军中也是这么调戏男人的?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满嘴胡说八道。”
沈冷叹道:“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军中的汉子们?你这......说的对啊。”
老院长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香味,是这个。”
老院长指了指腰带上挂着的那个香囊:“皇后娘娘亲手做的,送给我足有半年都未曾佩戴过,皇后说,这香囊里用了几分药材,能安神醒脑,安神醒脑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其实已是奢望,这香味不错,自从前阵子我自己都闻到身上已经有了腐朽的味道,便开始挂着了。”
他看向沈冷:“我自己闻了都嫌弃,何况别人?”
沈冷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院长笑道:“何来的伤感?对于生死,有人说,越老越不豁达,那是屁话,我已经九十岁,再不豁达一辈子都白活了,所以别有伤感,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比古来稀还多活了二十年,我是古来稀中的古来稀,古来稀稀稀。”
沈冷笑了笑:“古来稀中的古来稀,老母鸡中的战斗鸡。”
老院长哈哈大笑:“这都是哪儿来的屁话,还挺好的。”
他看着沈冷说道:“不过若要说起来这老母鸡的事,我这一辈子护过的小鸡崽子真的很多,那时候有人说裴亭山脑后有反骨不可重用,先帝还偏偏有些信这些,于是问我如何看待,我说人生出什么样子来,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他语气带着些淡淡的得意:“我对先帝说,天下鲈鱼绝大部分都是两腮,唯独鄱阴湖的鲈鱼是四腮,四腮鲈鱼就比两腮的难吃?是更好吃才对。”
沈冷想了想:“这个比方不太好。”
老院长:“再说一遍。”
沈冷:“这番话真是妙语连珠。”
老院长哼了一声:“算你改的快......反骨其实不在别人的脑袋上,在自己心里。”
他停顿了一下:“我就是用这句话怼了先帝。”
沈冷问:“先帝被你说服了?”
“先帝就让我滚出朝堂了。”
沈冷问:“我能笑吗?”
老院长:“憋着吧。”
沈冷:“嘿嘿......哈哈哈哈哈。”
老院长侧头看了看沈冷的脑后,沈冷立刻把头转过来给他看:“想看看我有没有反骨?”
老院长叹道:“是想看看,刚刚忽然又想到你是被茶儿从小撞树撞到大的,所以应该是给撞回去了。”
沈冷撇嘴。
老院长笑了笑,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其实陛下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会想办法逗我开心,但那个时候我确实不开心,因为我被赶出了朝廷,只能在雁塔书院做个院长,我觉得我有一身的本事都浪费了。”
他缓了一口气,沈冷道:“累了就歇歇,别说那么多话了。”
老院长摇头:“多说一句赚一句,我这一辈子都没干过吃亏的事。”
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豁达起来的?”
“大概......”
沈冷想了想:“陛下从云霄城回京之后?”
“哈哈哈哈。”
老院长笑着点头:“沐昭桐把持朝政那么多年,一直把我当对手,不遗余力的把我赶出朝堂,先帝更看重他,所以随了他的心意,可是陛下从云霄城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沐昭桐一辈子也比不过我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这个老家伙是什么身份?是帝师,牛-逼不?”
沈冷使劲儿点头:“天下第一大牛-逼。”
老院长怔了怔,然后呸了一声:“骂谁呢?”
沈冷哈哈大笑:“这老头儿,真难伺候,顺着你说都不行。”
老院长笑道:“将来你也是帝师。”
沈冷没反应过来,醒悟过来后有些惶恐:“我可不是,那不能算。”
老院长看着沈冷的眼睛说道:“陛下待你的好,最好的是什么,你自己明白吗?”
他不等沈冷回答自己给出答案。
“陛下待的好,最好的地方,是让太子殿下对你好。”
他闭上眼睛笑着说道:“所以我不是天下第一大......那个啥,陛下才是,我最多也就是天下第二。”
沈冷:“我在想,明天是不是参你一本,说你骂陛下。”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沈冷啊。”
“嗯?”
“我死之后,你就是天下第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