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青城,正是冬意尚未完全褪去,春意还不够浓烈之时。
天蒙蒙亮,晨间雾气正浓,阿瑶披着春衫坐在窗前,看着庭院内湖边那一溜稍显模糊的红灯笼愣神。
她不是报仇不成反被沈墨慈戳成筛子?怎么会到豆蔻年华。就着平头案上忽明忽灭的烛光,阿瑶歪头看着自己那双手。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黄晕的烛光衬得本就细嫩的肌肤如无暇的羊脂白玉,十指纤纤比刚拔下来的嫩葱形状还要好看。粉嫩的指甲不涂丹寇,只修剪成圆润优美的形状,手腕上简单地套对金丝红翡玉镯,水头极好的红翡中金色很足,烛光下星星点点,映得那双手更是细嫩。
这对玉镯是她十三岁生辰时阿爹送得礼物,一同送来的“小玩意”还有很多。她自幼见惯了好东西也没往心里去,只因正月里瞧着红色喜庆才顺手带上。等到胡家败落典当家财结算账目时,她才知这对成色上佳的红翡玉镯是很有来历的古董,单这一对镯子就能在青城买两间不错的铺面。
左右手各戴着一间铺面,想到这阿瑶只觉手腕有些沉重。
不论是待字闺中无忧无虑时青葱水嫩的双手,还是手腕上尚在的金丝红翡玉镯,都足以证明她身上生了什么。
红灯笼尤在,大宅中再不是爹娘过世后的愁云惨雾、不见喜色,如今一切都来得及。
自半夜三更因腹部绞痛惊醒后到现在,半夜功夫阿瑶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逐渐冷静下来,如今弄清现状后她只余满心庆幸。
她回来了,有些人也该倒霉了。
阿瑶唇角一勾,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呵欠声。呵欠打到一半,声音转向她这边时戛然而止,片刻后呼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哎哟我的姑娘,您怎么就不声不响一个人坐这窗户边上。这夜里的凉气还没散去,晨间雾气又大,您这绞肠痧还没好利索,万一受了凉又重犯可如何是好?”
果然是奶娘!阿娘生她时难产,自幼她被奶娘带大,与之关系难免亲厚,平日也愿意给她几分脸面。可就是这份纵容让她越没规矩,平日在府中作威作福不说,待日后胡家水深火热之时,她竟趁人不备摸进她闺房,卷着她妆奁匣子中大半名贵饰逃之夭夭。
心绪难平,烛光下阿瑶眉眼间带出几丝冷意。
“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赏下这月下湖景。”
她声音生来甜糯,幽暗中又看不清面色,奶娘丝毫未察觉出不对。绣着暗花的紧口袖随意抹抹眼泪,张口将方才憋下去那半呵欠打完,她走到阿瑶身后,稍显粗大的手往她胳膊上抓去。
“外面这么大的雾,连湖面都见不着,哪见得着什么月亮。天色尚早,姑娘还是快些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边说着奶娘边抓着她的手臂往上抬,闲着的另一只手顺势去关镂空雕刻着劲竹的花窗。
有些事就怕留心,她原以为奶娘是因胡家败落才起了二心,没想到如今还是一片繁荣锦绣的时候她就已经如此胆大妄为。见她没有依言起身,手臂上搀扶的那只手逐渐用力,隐隐有强迫之意。
“嘶,疼。”
阿瑶忘了如今她还是养在闺阁的娇娇女,浑然不是三年后那个京郊破败小院中柴米油盐成天围着锅台转的健壮村姑。娇弱无力的胳膊压根不是五大三粗的奶娘对手,猝不及防之下手肘撞到桌上,麻骨正好撞到桌角,一瞬间那感觉就跟拿剪刀在胸前戳个洞似得,疼得她眼泪快要掉下来。
“姑娘可是碰着了。”
奶娘也急了,双手直接把她抱起来,小碎步跑着把她放回床上,慌张道:“怎生这般不小心,姑娘哪儿疼,奶娘给你吹一吹,揉一揉。”
被她勒着肚子抱过来,阿瑶还未好全乎的绞肠痧隐隐有复苏迹象,小腹里如有双手在拧衣服般拧着内腹,短暂的胀痛袭来。察觉到奶娘麻溜地给她脱鞋盖被,一气呵成地完成整个动作后长舒一口气,阿瑶一颗心彻底冷下来。
“是我不小心?”
奶娘声音中满是无奈:“姑娘就是这般活泼性子,难免有磕着碰着的时候。”
阿瑶不是没见过富贵的姑娘,青城丝绸名满大夏,城中商户借此赚个盆满钵满,多年下来斗富攀比蔚然成风。胡家是个例外,皇商名头本已超然,可其它商户皆不能免俗。比如胡家的老对头沈家,每逢初一、十五家中女眷上山进香,必然是宝马香车、衣香鬓影、奴仆成群。
沈家丫鬟婆子面对外人时规矩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面对自家主子时俯帖耳、无一丝不恭之处,而沈墨慈身边的奴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奶娘这般性子,在沈墨慈身边能活过一天?
这样胆大妄为的婆子却在她身边安然呆了十三年,而且仗着爹娘对她的疼宠狐假虎威,隐隐成为后宅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