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先返回了茂仁,他要拿他与封野商议出来的投诚条件,先试探试探沈鹤轩,黔州官将都好糊弄,唯独沈鹤轩非同一般。
他在离京之前,设想过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难题,但实际到了这里,才现真正的难题是他想象不出的,比如封野对他的态度,比如黔州这个寡贫小地,有沈鹤轩。
他回到茂仁后,城门守将虽对他依然恭敬,但看他的眼神明显有些异样,谣言这东西,就像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每张喘气的嘴都带着,最是无孔不入。
他一回城,马上去见了沈鹤轩,沈鹤轩面色苍白,短短十几日,削瘦了一圈,他想起进城时,那残破的城墙已经被修复,定然是下了一番狠功夫的。
沈鹤轩疲惫而阴沉地看着燕思空:“狼王退兵了,燕大人此去有功啊。”
“既然如此,沈兄为何丝毫不见喜悦?”
“燕大人是用何妙计劝动狼王退兵的?”
“动以情理,晓以大义。”
沈鹤轩抿了抿唇:“动的是什么‘情’?断袖之情吗?”
燕思空失笑:“我身负圣命,不远千里前来劝狼王归顺朝廷,为报天恩,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动的是什么情,重要吗?”
“原来当年京中的传闻是真的,我还当是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编造出来的。”沈鹤轩眯起眼睛,“你如今可是有妻有子。”
“有妻有子,也不碍着男人寻欢作乐呀。”燕思空面无愧色,“再者,沈兄大约也听说过,万阳公主娇纵高傲,对我是百般看不上,连纳妾也不许,沈兄的夫人常年不在身边,该理解我才是。”
沈鹤轩气得脸通红:“你……你无耻。”
燕思空冷冷一笑:“在我燕某眼中,廉耻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我若在乎廉耻,早该羞愤自尽千百回了。沈兄倒是将声名看得比命还重,一纸无用的弹劾,将自己贬斥到了这穷乡僻野,我在京中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孤立无援与阉党周旋的时候,你在这里审理张三偷了李四一把米,把经世之才浪费在这蕞尔小县,老师地下有知,是否要夸你是天下第一知廉耻之人?!”
沈鹤轩愣住了,燕思空面对他时,一向恭谨谦和,敬重有加,从不曾这般咄咄逼人,他沉默片刻,道:“没能亲手剿灭阉党,是我一生之大憾,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人人都能轻易违背道义,与牲畜何异?”
燕思空淡笑:“人本也与牲畜无异。”
“你……”沈鹤轩突然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了什么,“封野当初反对你与万阳的婚事,并非嫌弃你出身寒贱,而是因为……”
燕思空看着他,没有接话。
沈鹤轩似乎一下子将很多看来诡谲的事串联到了一起:“老师当时已与靖远王结盟,你和封野本不该如此针锋相对,难道你们……是在做戏吗?”
“我二人却有一些纠葛,至今仍互相记恨,且充满猜忌,不过当时,我们都以大局为重,是真心想救靖远王的。”燕思空不敢吐露真相,沈鹤轩太过聪明,若再让此人往深了想,也许就会怀疑他和封野沆瀣一气,另有图谋。
沈鹤轩在屋内来回踱步,突然,他顿住脚步,猛地转身,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燕思空:“当年是谁将封野从狱中救出?”
燕思空顿了顿:“是靖远王府的管家带着一批死士去劫的囚。”
沈鹤轩大声道:“你在撒谎,此事你可有参与?”
“我……”燕思空做出心虚的模样,“我知晓。”
“知晓?”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此事,是老师与那管家一同策划的。”
“老师?”沈鹤轩明显不信,“老师当时重病在床,如何策划这样一件大事?且老师身为内阁辅,即便封家是冤枉的,又怎会用劫狱这般极端的手段?”
“不然还有什么手段?”燕思空直视着他,“老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他一死,士族必败无疑,为了留存一丝力量,不叫阉党蚕食我大晟江山,只能除此下策,他嘱咐我,大婚那日,务必将典狱官都请去,灌得越醉越好,我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你难道没有参与?”沈鹤轩逼视着燕思空。
燕思空面上毫无异色,笃定说道:“没有,老师也知此事凶险万分,不愿将我卷入。”
沈鹤轩深吸一口气:“你们当日放走的是一匹真正的狼,如今他领兵造反,来势汹汹,搅得中原鸡犬不宁,他威胁的岂是阉党,分明是大晟国祚!”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亦是心中惭愧,想要亡羊补牢,才奏请陛下让我来游说封野的。”燕思空叹息道,“我与封野,亦敌亦友,若非看在公主怀的份儿上,此去敌营,他当真可能杀了我,但他听说陛下有意为封家平反,心中已有所动摇。”
沈鹤轩沉静思索着,他知觉此事没这么简单,但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思空放软了口气:“沈兄,难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告我知情不报,放走了封野吗?如今最重要的,是平息狼王叛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