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也在捣乱吗?”张释端大为恼怒,“一定要告诉陛下真相,非以重法惩治这些贪官不可。”
花丛后的欢颜郡主道:“世子忘了,一旦惩治贪官,所有征调都将暂缓,陛下不会同意。”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贪官一点点吸食民脂民膏,败坏天下吧?”张释端看向花丛,又将目光转向楼础。
楼础道:“或许可以这样,劝陛下敲山震虎,先处置几名为恶尤甚的官吏,宣告天下,然后尽快平定各地盗贼,以免除大批兵役,眼下的建造可以继续,完工一项是一项,但是不要再有兴建,两三年内,劳役也得舒解。”
亭内亭外一片沉默,半晌之后,张释端先表态:“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办法,陛下应该能听得进去。”
欢颜郡主随后开口:“楼公子所言三条有易有难,惩处少量贪官最易,陛下肯定会同意;平盗贼、免兵役,稍难,秦、并二州安定之后,陛下还要远征贺荣部,这一战不知何时才能告终,但是兵役总能减少一些;不再兴建,最难,陛下的规划已经排到十年之后……”
“先易后难。”洛阳长公主也被说服,“陛下看到好处之后,难也能变易。还像从前一样,欢颜执笔,世子乘间上书,我择机劝说。”
张释端与欢颜郡主同声称好,楼础却道:“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一向这样做的,效果很好。”张释端诧异地说。
楼础拱手道:“陛下视诸位如家人,听到过分的话,不会真的气恼,但是……”
“但是什么?”张释端追问。
花丛另一头的欢颜郡主轻叹一声,“陛下不气恼,但也不会将咱们的话太放在心上,因为咱们是‘家人’,‘家人’谈什么都是家事。”
“可咱们要谈的却是国事。”张释端也叹息一声,“怎么办?”
长公主道:“楼公子不算‘家人’。”
说完这一句,花丛后面没了声音,张释端呆了一会,笑道:“楼公子的口才肯定没问题,可是……无官无职,又是禁锢之身——我已经问清楚禁锢是怎么回事了,比我预料得还要严厉,先帝带领群臣在太庙里过毒誓,无论是谁,胆敢解除禁锢,生时万剐凌迟,死后永坠火焰。”
“我不求解除禁锢,更不求荣华富贵。”
“那你求什么?”长公主又开口了。
楼础沉默一会,“自小习读圣贤之书,虽不解其意,然心向往之,愿为万民言,哪怕陛下只听进去一点,稍解民困,于我足矣。”
长公主大笑,张释端看过来的眼神都变了,有惊讶,有嘲笑,还有一丝敬仰。
“说得好。”长公主止住笑声,“不愧是大将军之子,五弟,你该仔细品味楼公子的这几句话。”
“为民请命?这不就是我一直想做、在做的事情吗?”
“不不,为谁请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请命’的志向与心气。人分尊卑,卑者劳力而受治于人,尊者劳心而治人;人有贵贱,贱者之心全在自己身上,天下虽大,只取立足之地,贵者之心系于众生,虽处陋室之中,不忘江湖之苦。五弟,咱们都是天生的尊者、贵者,这不只是侥幸,也是重任,受到宠信,咱们要帮助陛下治理天下,有朝一日失去这份宠信,也不可独善己身,别人可退可躲可逃,唯独咱们不行。”
张释端向花丛深深作揖,起身道:“我明白了。这样说来,楼公子是自己人,唯一的区别是咱们受宠,楼公子受禁锢,但他不退不躲不逃。”
“此言是矣。楼公子,请你回家暂待,让我们商量一个妥善办法。”长公主越显得客气。
“‘尊贵’二字在下担不起,可是勇往直前的胆量还有一些,请长公主择情采用。告辞。”
张释端亲自送客,一路闲聊,对楼础十分敬重,到了归园门口,他屏退仆人,正色道:“楼公子真想直接向陛下进言?”
“有些话,外人比家人更适合说。当然,能向陛下面陈己言,乃是天大的荣耀,要看长公主如何定夺。”
张释端稍稍压低声音,“长公主的习惯一向如此,说谁的好,就是要用谁,她刚才将你夸上了天,那就是一定要送你去见陛下。”
“正合我意。”
“你要想好,我们惹怒陛下,顶多挨顿训斥,换成你——即使你是大将军之子,也没有大用。”
“我若想借大将军的势,就不会向你们吐露心声。”
张释端笑了,“禁锢只能阻止一个人当官,不能阻止他心怀天下,楼公子今后自有前途。”
大将军府离归园不远,仆人段思永送楼础回家,临走时躬身行礼,比之前同行游历时更显恭敬。
老仆没睡,见到主人回来才算心安,“外面乱哄哄的,公子不如待在家里……”
“我去的地方再安全不过。府里有人找我吗?”
“没有,马侯爷府里送来一箱礼物。不过年不过节的,送什么礼?”
“寿礼,晚了几天。”
“这可不是几天,快一个月啦。”
箱子放在桌上,里面是衣物、纸扇、玉佩等物,楼础一层层翻下去,在最下面掏出一柄匕。
匕锋利无比,在桌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深痕。
“够用。”楼础自语道,他认准的事情,绝不会轻言放弃。